当日在那片被激流冲毁的堤坝下,顾明澄挨了老师劈头盖脸一通骂。
老头儿就这点不好,骂人忒难听,他差点没耐住性子要急眼,可最终还是听进去了。
老师虽是个爆脾气,话糙理不糙,都是为他好。
或许,世间的善与恶便是这般微妙,眼前这位却不然,顾明澄微眯了眼打量谢安。
言语上的亲和实则包藏祸心,不怀好意。
恶行相向,也许反而真挚不减。
灵台此时宁静清明,他的道心所向,再次敦促他逆水而行。
他朝谢安微一点头,语气同样显得很和善:
“顾某一向清修,于世间事知之甚少,听闻十多年前,南疆曾有一场兵事,离火部与宿敌乌孙部起了纠葛,一夜间几乎灭族,有此事吧?”
他说着,视线投向皇帝那边,景屹眼中燃起希望,这正是他坚持要立琛儿为东宫的缘由。
他在皇后手背上轻拍两下,沉声答道:“仙长所知属实。”
顾明澄点点头,似是带点遗憾,“如此,怕是南黎自下一代起,与离火族联姻这项圣谕,便该终结了。”
谢安脸色瞬变,已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顾明澄却不再理他,抬手招过台上那轮明月,掌心一枚空白玉简在其上拂过。
“贵国太子的‘尘相’,现已记录在案,‘尘镜’所示……”
顾明澄向众人解读验尘结果,神情是今日未曾有过的端肃,认真的态度,恰似书院给孩童启蒙的夫子。
“太子前身相中,母系含有妖脉。圣山《警世录》有云,人与妖天生有别。
人天生七窍,须经后天之功方能开启天地二窍,其后则进境迅猛,忝为万灵之首,此乃天道补不足。
妖虽生来九窍尽开,却命轮七脉残缺,此为天道损有余。
妖因此或心性蒙昧、智慧不全,或体质孱弱、行动不敏,或凶戾残暴、嗜血成性。
因此,我族与妖,誓不并立于天地间。”
《警世录》乃圣山所撰,由齐朝刊印,全境子民入学堂习的。
然而此刻听着仙长亲口所叙,却都像头回听一般,连连点头,口中或叹或赞。
小圆儿眼不视物,有幸亲耳旁听仙长讲道,颇觉新鲜,已是连思考“我是谁”这样头等大事,都被暂时搁在一边。
她被狐妖养大,却还真不知原来妖天生便是灵动初期,甚觉有理,喃喃自语:“照这么说,天道还挺公允,难怪人族要把着灵石资源……”
她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但讲给大魔头听,倒是无碍。
魔头默然半晌,忽而问她:“若你是顾明澄,当判我为妖?为人?”
嗐,这不是废话嘛,小圆儿好悬没给他气笑了,“阁下,如今你我同命相连,我自然是盼你点儿好啊。”
说着,她倒对魔头视死如归的淡定,颇有些同道中人的惺惺相惜起来。
魔头略一斟酌,修改了条件重问:“若此事与你无关,你当如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