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之前所察觉,声音在当下是如此奢侈的东西,不知多少道动静的叠加交织,才能汇聚成左吴所听到的“啪嗒啪嗒”的声音。
因为离燃萝太近,左吴没有夺回多少构成自己身体的原子的使用权,无从转身,只能用耳朵奋力倾听自己身后动静的来源。
它多半是几人同时行进,所一同发出沉重的脚步声;却更像从高天落下,几乎能砸穿地面的实心雨滴。
……几人?
眼下这里还有多少人拥有行动的能力?
黛拉是一个。她身怀以太龙血脉,而以太龙早就通过了宇宙坍缩成奇点后那万籁俱寂的检验,彼时的环境比当下也好不了多少,现在的她算是如鱼得水。
可算如鱼得水的就她一个,黛拉已经面对姬稚身上那流出的血液,在停滞下宛若成了晶莹宝石的伤口,手足无措了许久。
她害怕自己一触碰到这颗鲜红的宝石,便会让姬稚的血液重新流动,继而让人马娘不知有多深的伤口开始无可抑制的喷薄。
而后黛拉忽然发现,燎原的灰风把话头引到了自己头上。燎原的灰风在拷问,她把自己比作了没有智能的机器。
黛拉听见,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是下意识起立,如同泥沼的停滞竟然没有绊住自己哪怕半分。
此时她和左吴与燃萝、小灰同灰风的相对位置如同一个三角形,构成三角形双边的两段间距不远也不近,既像天堑又像坦途。
像坦途的原因,便是由于在血脉的庇护下,停滞对黛拉的影响不算太糟。
而又似天堑,是因为黛拉忽然发现有东西缠绕上了自己。
自己正在被什么缠绕?
黛拉低头,正朝自己身上攀附的是许许多多血肉的触手,这些触手早是熟悉的老朋友了,它们就是以太龙本身的血肉结构。
之前触手们在梦中梦里被自己当成了倾听巨龙心声的耳机,或许是在那时,触手便以这个形式与自己建立了联系。
大家还都在以太龙肚子里呢。
它肚子里闹腾成这样,又是引力双场相争相压,又是新生的神灵降世,物质停滞。
若非以太龙本身身体素质够硬,几乎是坚不可摧的代名词,否则绝难承受如斯。可虽说还能承受,这动静也太大了些。
以太龙它再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也得想办法来看看自己肚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只是它历经亿万年,所进化出的所有自我体检的方法,在面对神灵的权柄时,是统统失效。无论神经系统精确到毫厘的感知,还是藉由灵能的“内视”都是如此。
兜兜转转。
居然只有曾被黛拉当做耳机的血肉触手,还能感知到一点黛拉,从而朝虫娘所在的地方生长,蔓延,不知耗了多少精力,总算把一缕血肉的尖尖送到了黛拉手里。
以太龙的意识是浑沌的。
只是过程耗费了一点时光,它便忘了寻找本身的意义是什么,只为了找到黛拉而欢欣鼓舞。
于是。
失去了所追求的意义的触手们,陡然加快了增生。朝黛拉小小的身体攀附、缠绕。并不是想阻碍她的行动,而是想成为她的肢体,她的一部分。
——正如克隆人的细胞和器官,可以直接拿去给原本的人使用一样。细胞哪懂得什么忠诚?只会在巨龙的混沌意识的推动下,去追求黛拉的清醒而已。
黛拉只见自己身上攀附的触手越来越多,它们都想胡乱的倾诉,不得安抚。
又抬头,那边。
燃萝也在被异化而扭曲的无限神机攀附着,机械的结构被抽象,在燃萝脚下汇聚,形成了花朵的根茎。
对,花。
黛拉恍惚觉得自己同祂,就是拔地而起的两株花——自己是血肉之花,祂是钢铁之花,在遥遥相对,争奇斗艳。
……自己不想争奇斗艳。
黛拉吸气,尝试给攀附在自己身上的这些触手下达命令,压过巨龙给它们灌输的混沌指令,让让它们推动自己向前,去走到燃萝的跟前与附近。
自己想对燃萝说什么。
“啪嗒,啪嗒”。无数道触手前进的啪嗒声交替重叠,汇聚在一起,最终成了左吴听到的声音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