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穿过镂空的雕龙窗棱,落在青案边荆山美玉上,清冽幽冷,司马庚微阖着眼睑,听臣子们请崔漾摘了面具,也未有波动。
陆子明好道术,约莫是想看崔九面相,但崔九有无帝王之相,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事在人为,他只信自己,不信命。
因着金銮殿开阔,离得远,许多臣子怕看不清,便请了旨意往前几步,站到阶前,后头没上前的,仗着前头站满人,离玉阶远,便压着声音喁语。
“自来仪表有损者不能出仕做官,更不要说做君王了。”
“肯定是有不妥的地方,否则为什么要带面具……”
“怎么还不摘面具,总不会是貌丑,不敢摘罢。”
“唉,本不该非议女子容貌,但算一算她寿二十又六,对女子来说,这般年纪,便似夕照秋荷,徐娘半老也,再加上容貌损毁,我大成君王若如此,将来它国来使,必不如先前一般,人人夸赞我大成人灵地杰了。”
杨明轩、于节几人侧身立着,对视一眼,均在心里摇摇头。
崔漾内功已至臻境,耳力较旁人好上些许,听得好笑,假设她能活一百岁,二十六也不过走了三分之一,如何便是夕照秋荷了。
群臣灼灼的目光几乎要把面具烧出洞来。
崔漾带面具,本是不欲成事前被故人认出,事到如今,带与不带倒也没什么关碍了。
崔漾手指握住鬼面边缘,掌心内力震碎了脑后的绳结。
面具缓缓取下那一刻,金銮殿静得针落可闻。
时光仿佛凝固,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陆子明心神巨震,回想昨夜斗数星辰,险险才压住即将脱口而出的不可能三字。
难道此女当真能把大成的天翻过来!
陆子明身体晃了晃,心焦油煎,不过几熄时间,后背已出了一层冷汗,站立不安,又不敢请命退下,兀自垂头在心中反复推演,连金銮殿里的异常也未发觉。
崔漾等了一会儿,折扇摇得越来越重,见阿容也在出神,眉间带起不悦,“阿容。”
沈熔回神,他是不会惹阿九不高兴的,当即闪身出去。
小猫察觉到主人不悦,站起来,踱步到阶前,龇牙咆哮一声。
虎啸声震,穿透云霄,群臣如梦初醒,回过神后几乎全都紫涨了脸色。
先前卷着袖子要把新帝揪下去的绯袍小官员,神魂归了西天,被旁边的同僚轻轻推了一把,直挺挺差点栽倒,慌乱地要站好,不知踩到谁的衣角,到底还是摔在了毯子上,爬起来面红耳赤地垂着头,一瞬过后忍不住抬头来看,嘴巴张了又关,关了又张,始终没有憋出一个字。
殿上之人面容精致,五官钟灵神秀,静湖雾眉下一双凤目眸含笑意,手执折扇,立于金銮殿上,从容自如,仿佛瑶池仙宫难留的谪仙子,潇洒风流,至尊至贵,殿前生辉。
霓为衣兮风为马,看一看,便觉千山万壑间清风吹过,神清骨秀,松林枝头冷月高悬,静湖黛光,致美,却又大气清正,让人久久不能回凡尘。
瀑布水帘叠云锦,烟霞紫雾朝东升。
天潢贵胄,龙血凤髓,从此无人再敢着青衣。
司马庚垂眸,旋即看向殿外山峦叠翠,殿宇绵延。
虎啸声惊醒梦中人,分列金銮殿两侧听宣的虎贲卫士慌忙垂下头去,避让龙颜,心中却压不住的莫名激动,这就是他们追随的麒麟将军,哪怕是女子,也带领他们南征北战,金戈铁马,阵前杀敌,绝不比男子差!
宦从心境胆颤地将滚落的国玺捧回来放好。
摔落国玺本是犯了大罪,但群臣像是被雷劈过的奄白菜,这时脑袋都是木的,只想找个地方好好静一静,思绪散乱,想管什么,也暂时失去了心力。
这样的容貌气度,要说不是龙楼凤阁,实在也牵强,原本洛麒麟进殿时便有金质玉相,只是那鬼态面具叫人不能直视,让人心存侥幸罢了。
殿中都是怅然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