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烈火烧透整个越国王宫,祖宗祠外围楼丈宽的墙壁烧得干裂,里面的竹筋脆断焦化,围楼坍塌,禁军领着士兵挖掘两日,从祖宗祠抬出数百具尸体。
尸体已悉数被烧干皮肉,大多有腰牌证明身份是禁军,从祖宗祠过道里寻到一具女尸,天子玺印,紫金玉冠做不了假,再经禁军首领元呺、博文侯等人辨认,确定这具女尸就是女帝陛下。
武将士兵自不必说,于节、姜奉、薛回等人在火场待了两天两夜,十余名文官灭火时受了重伤,听闻女帝罹难的消息,跪在浓烟滚滚的废墟外,悲戚痛哭。
经越国一战,麒麟军自上而下,无论是旧部,还是收归的旧魏、旧宋、萧国降军,如今都已信服女帝,忽闻女帝受南国、越国奸细所害,葬身火海,无不悲愤,只愿拿起刀兵,灭越国残军、踏平南国,为女帝复仇。
安定侯拖着重伤的病体,在火海中搜寻两日,寻到女帝的尸身,也不愿意相信,连续六日都守在越国王宫外。
年过五十的的老人脱形得没了人样,柳宗只冷眼看着,他是天子近臣,自当年十六岁的少女寻到酱菜园,请他这个不闻一名的账房先生做谋士起,如今已过去十二年,期间多少濒临死地的绝境,女帝也安平过来了。
主上既入祖宗祠,必有十足的把握,围楼几乎将祖宗祠与越国王宫隔成两座城池,想要大火烧便整个越王宫,叫火起也无人能进去营救,不是简单的失火能办到的。
虽无证据,但他对女帝的死因,心中存疑。
实则崔呈此人,十四年前,便是醉心权术野心勃勃,手掌兵权的权臣,如今女帝一死,身后无嗣,崔呈继位,似乎名正言顺。
女帝龙体还未接回,几位老臣负责布置灵堂,文武大臣进进出出,无不哀戚叹息。
崔家父子亲自布置灵堂,形销骨立。
姜奉准备妥当,出了军营,前去迎接龙架,眼底都是血丝,“英才早逝,时不与待,天不与待,我姜奉愿用半生寿命,换英明圣主,老天啊——”
薛回一身麻衣白服,收回落在远处崔家父子身上的视线。
自女帝登基初年,百官罢朝时,薛回被提为太常寺正卿,从前无人在意这一条跃了龙门的鲤鱼,现在同朝为官,谁见了也要称呼一声薛大人,除了办事的能力,还靠的他一颗玲珑心肠,一副四面逢源的脾性,姜奉见其沉默不语,问道,“薛大人难道以为姜某是在说奉承话么?”
薛回摇头,“只是深以为以陛下的脾性,凡事不动则已,一动必有万全之策。”
姜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灵堂里的崔家父子,听出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当即反驳,“安定侯待陛下之爱重,如今又九死一生,身负重伤,薛太常多虑了……毕竟是陛下拼死救出来的,又是陛下的父兄,往后我们尽心辅佐便是。”
薛回想了片刻,亦觉姜奉言之有理,苦笑拱手,“是薛某疑神疑鬼,还是请了老中丞来,商议陛下葬寝之事,好叫陛下英灵早日得到安歇。”
沈熔重伤昏迷,还未睁眼,先听见了外头军号吹奏的哀乐,又听得外头不少士兵在说女帝遇害,驾崩了。
驾崩就是死了的意思。
沈熔大声叫了门外的士兵进来,每一个士兵的脑袋和手臂上都绑着白布条,有大丧的时候才会这样。
沈熔太阳穴突突地跳,不顾士兵的劝阻,挣扎着坐起来,摇摇晃晃下地,不顾冒血的伤口,跑出去看,是夏日,但满目皆是白,白得刺眼。
沈熔揪住士兵,连声质问,“这个女帝肯定不是阿九。肯定不是阿九吧!”
“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位女帝吗!”
士兵没好气地甩开,因为这是陛下的暗卫,非但没有保护陛下,反而需要陛下出面交涉营救,导致陛下陷入越国王宫那腌臜地,被大火烧死。
他实在气急,还要再说两句,被旁边的士兵拉住,劝走了。
“你再胡乱说什么!阿九武功那样高,智谋那样厉害,怎么可能被害——”
沈熔根本不信,问了阿九在哪里,跑出院子,连问了好几个,直接往越国王宫的方向奔去。
大火烧了两天两夜,火势还没有灭干净,浓烟弥漫,根本不需要问路,沈熔什么也不管,埋头朝漆黑的天边跑,一个时辰后,遇上了元呺。
元呺认出了面前浑身是血的疯子是沈熔,让到一边,见沈熔眼睛直直看着后面的车驾,低声回禀,“未能护好陛下,末将罪该万死。”
沈熔不管他,拖着腿朝车驾走去,禁军要拦,元呺出声制止了。
四匹高头大马拉着御驾龙辇,马车宽敞,里头铺满冰块,龙木上白布遮盖,沈熔掀开,看了一会儿,惊喜地大喊了一声,“不是阿九,不是阿九!阿九肯定还活着!”
他一直绷住的心跳会跳动了,惊喜得要翻跟头,未曾主意‘护驾’行列中的两名禁军变了脸,只知道大喊着和所有人分享这一份喜悦。
“不是阿九!”
禁军中不少人都震惊惊喜,元呺上前问,“容护卫,你可有凭证,若是有,属下再派人搜寻陛下的踪迹。”
“我有!”
沈熔回答得肯定,虽然烧得面目全非,但他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阿九!阿九刚进上京城不久,就遇到了刺客,琵琶骨受伤,被那样的重弩伤到,皮肉长好了,骨头愈合的擦痕也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不是阿九,阿九没事!
沈熔兴奋,连比带划,“阿九琵琶骨受过伤!这个人没有!她不是阿九!”
元呺握着剑柄的手松开了些,上了马车,对着遗体行礼,指着尸体左肩微小的创口给沈熔看,“火势太大,烧过的骨头脆断了一节,却还可以看出一点痕迹,容护卫,属下也不愿意相信,但除了这伤疤,还有陛下随身携带的天子玺印,安定侯、博文侯也确认过了,确实是陛下,陛下孝顺仁善,是为了救父兄而死的。”
尸体上皮、肉都已经烧尽,只余零星一点焦肉挂在漆黑的骨头上,沈熔试图再找出一点点不一样,找不到,撑着他一路到这里的信念坍塌了,叫他身体里的心脏似乎裂成了一半,两半,碎裂到无法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