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息,她微抬眼,露出一个冷漠的表情,才漫不经心答了句:“看座。”
观貌辨色,老练的佟娘觉察出些许端倪,不由敛声屏息地推却:“娘子太客气了,奴岂敢僭越,这边站着听训就成,哪受得住您赐坐席。”
季蘅也没勉强,只盯着案面,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然后仔细把它叠齐整收好,边说:“二十数年来,甄家待您还算不薄?”
突兀的发问,多少让人有些惶恐。
“自是恩重如山!若无甄家,奴绝无可能受享今日的安稳,都不知会在哪处当乞婆了,便是世世代代给甄家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
季蘅却冷笑道:“话虽诚挚,听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
“奴蠢钝,万望娘子明示。”
她于是朝细宝使了个眼色。
那块玉便躺进红木匣子里,被呈至佟娘面前。
“娘子仁厚,善待家中仆妇,从无苛责。可惜真心多遭冷心对,好意总被恶念妨……唉,姑姑为何反要诓骗我等?”细宝亦装出副失望嘴脸。
“这、这又从何说起?细宝丫头,莫要折煞我也!”
“并非瞧不起谁,”季蘅轻蹙眉尖,“只是这般贵重的稀罕物,连我也少见。”
“怎讲?”
“银铺东主说,您那宝玉竟是上等的苍水玉,可值四——百金。”
莫说别人,连一向稳重的缦双都心里直咯噔,忍不住嘀咕:我的小祖宗,您可夸张过头喽!
四百金,对当时的平民百姓来说,绝对算天文数字了,全家奋斗几辈子恐怕都见不到。即便甄尧、袁熙这样的富贵公子,他们也会觉得肉疼。
佟娘果然如当头一棒,连忙跪拜在地,舌挢不下:“怕、怕是弄错了罢!?”
“弄错?我反倒想问问,你那个好侄儿究竟什么来历?又是从何处得来此等宝物的?”
佟娘低头耷脑,不敢见话。
细宝冷眼旁观着,故意揣测:“该不会以前走过岔路?”
“不!误会,定是误会啊!弄错了!他绝不可能……”
缦双侍立在佟娘身边,体贴扶住那愈发佝偻的背,唱起红脸:“姑姑,您还是讲实话吧,娘子脾性虽硬,却非无理之人。”
“可奴实属不知!”佟娘缓了缓,“这样,您再宽限一日,容老奴拿着这玉,回去细细盘问那小子,定会给娘子一个交代。”
“不知?若真不知,又怎会特意托我的丫鬟去银铺?您不就是怕自己的身份会令章公起疑,可万万没想到,它竟贵得离谱,连我也经不起。”季蘅难得咄咄逼人,“佟氏,我方才说的可对?”
佟娘哑口无言,更不敢隐瞒,好半晌,终于长叹了一声气,不得不坦白,娓娓道来。
事情还要从孟硕两口子回南阳探亲讲起。
二月草长莺飞,他们沿着淯水一路向南,途径宛县去往新野时,正值黎明,当东方白日刚露出半边,早起解手的孟硕隐约在北岸发现了一团黑黢黢的“浮藻”。
“通身是血和污泥的兵卒,盔甲都丢了一半,原本只想捞起来看看,说不定能拣点值钱的器物,谁料那小子在弥留之际喃喃念着什么阿父的。您知晓,奴福薄,不曾育有亲生儿女,如此瞧着啊,家里那口子就动了恻隐之心,顺手救下他,想也成全一桩善事。”
佟娘回忆道。
“至于这玉,实不知小子身上为何会存有如此贵重的东西!交给奴时,也只是说,这东西不菲,若由我等去换钱,恐引起不必要的猜防,故而要托给家中的贵人——哎,谩说四百金,便是四十,奴若提前知晓了,也万不敢当着霍夫人的面,求娘子襄事啊!”
季蘅心底暗自琢磨:
那人身怀宝玉,应该家底殷实,难保不是从什么高门大户出来的,又巧合损在二月宛城附近,如此种种,不由叫她眼睛一亮,斗胆有了期待的人选。
“可知他之前系谁家的兵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