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蘅与孟觉苦前后才下马车,做客甄府的袁熙正好从门内走出来。
今日是因登高游春,季蘅择了身轻盈的湖蓝色衫裙,发间未有珠饰,只简单簪了几朵绢花。
晚风轻柔,撩乱长鬓,她无意抬手别了别,低头露出温润的嫣然一笑。
若说以前像争艳的赤霞,眼下这难得一见的装扮却如夜之幽静,别具韵味。
“五娘子回来了。”送客的卢宽随口问候。
“嗯。”季蘅这才偏头瞧过去,并发觉了他身旁的袁熙,不由愣了愣。
这人却不像平日那般活泼了,此刻的脸色仿佛冷冰冰的铁块,他攥紧右手的剑柄,脸颊微鼓,似乎在咬牙切齿。
更奇怪的是,他的目光难得离开了季蘅,正凶狠盯着孟觉苦。
孟觉苦倒没什么敌意,恭敬地朝他颔了颔首。
季蘅默忖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张口说话,只草草向兀立原地的袁熙行了个礼,继续往里走了。
“少将军,小仆扶您上马。”
袁熙却虚推了下手,有些不受用,他回头,盯着那些人快隐入黄昏的背影,表情越发难看,半晌,才开口问:“那人是谁?”
“谁?五娘子身边的……您是问孟觉苦吗?”
“与阿甄妹妹同游的公子。”袁熙莫名觉得此人很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
“公子?哦,”卢宽释然笑了,殷勤禀道,“孟觉苦他只是我家的一个下仆,护院孟硕之侄。今日陪着娘子外出游乐。”
“下仆?”
“是,五娘子挺关照他的。自然,咱们娘子心慈貌美,待我等僮奴一贯都很好。”
可袁熙听了,仍有些不是滋味。
两人看上去亲近又般配,游乐时,又会做些什么……
吃醋也罢,对方却是个身份卑下的奴仆,这叫什么窝囊事。
越想越觉烦恼苦闷,他的心就像被人倏地拧了一把,而后猛然收紧,留下的酸味似涟漪般一圈圈散开。
三月,易京最高的那座堡垒燃起了熊熊大火。
围困多时的公孙瓒穷途末路,选择了自焚,可惜他没有如愿变成星子,消逝在大火中,抑或化作所谓浴火重生的凤凰,逃离升天①。
他那烧得发黑的尸首被袁军找到。
袁绍傲睨得志,命人砍下公孙瓒的头颅,并将其往许都,赠与昔日挚友。
如今的诸侯分割之势已成定态,江东孙策,荆州刘表,益州刘璋、凉州韩遂马腾,辽东公孙度……而中原,便将是他袁绍与曹操的斗场。
这也意味着,时间离官渡之战越来越近了。
“您方才说什么?”
“我说,”袁熙对甄尧一向是知无不言的,他坦诚道,“父帅如今终于解决掉公孙瓒这一顽疾,当是喜乐之时,我要向他求一桩婚事。”
“您……该不会是指我家五妹吧?”
“除了她,还能有谁?我对她的心意坚若磐石,至死不渝。难道你也不清楚吗?”
头回见他如此严肃,甄尧又想起自家妹子的倔脾气,忽有些胆颤,婉言道:“大将军才得胜而归,公子莫要太心切了。需得从长计议。”
“我是急,只怕夜长梦多。”
“公子,上回我已同您保证过了,那孟觉苦不过我家一寻常杂役,体衰积弱,难以为继,因识得几个字,才能与小妹攀谈上两句话,压根不值一提。小妹待他,多是怜悯,更无男女之情。若我无理将他赶走,到底……说不过去啊。”
听到这个名字,袁熙难免表现得不太耐烦:“不拘姓孟的在你家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执意求娶弥儿!至于她现下愿意与否,我也全然不在乎了,先吃下定心丸,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往后总该变好的。”
他不愿再等,也等不及了,莫说季蘅另嫁,便是与旁的男子稍亲近些,都会叫人发疯。
事已至此,甄尧也没有相劝的必要了,自己是一直企盼与袁氏结姻的,唯独担心小妹会不痛快,冒险做出什么蠢事。
而季蘅又最是吃软不吃硬的。
“容公子再给我些时间,这几日先找小妹聊一聊,想她也是……”
“聊与不聊,这是尧兄的家事,我管不着。”袁熙微微挑眉,已然势在必得,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果断坚持的决意,“无论同意与否,当是我一厢情愿也罢,最迟下个月,袁家便要上门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