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叔夜将身边两名心腹连同五六十名士兵留在望湖村待命,护送青杭一行人以及刘氏到东观城,自己则和一小队人马先行一步赶回京城覆命。
当初在月烛庄整理了小半个月的几十个箱笼,出庄之后又添置了不少什物,但在殷叔夜手下齐齐整整的动作之下,竟然只花了一个时辰便俐落地打包完毕送上锱车。
望湖村里素日和他们交好的村民,诸如格努,秃头三,重娘,铁柱都来港边送行。
秃头三拎了一袋新鲜的鸡子,外加三只香喷喷的烧鸡,给他们在路上吃。
格努新打了几只短匕送给禹琳琳姊妹和扶子秀兄弟,本来也有一只要送给青杭,但她已经有一只是白引雁当年花了好久的时间做出来送给她的芷草行舟匕首---意喻”青杭”。说什么她都不肯换,格努只好作罢。
铁柱大叔则是觑著神神秘秘的无难营士兵上船又下船,暗自猜测扶应文他们应该是朝廷派来视察的高等官员,假扮平民在这里卧底。如今任务完结,回去向皇上覆命。
另一头的虫娘,塞了几张自己画的谶符给桂桑华和扶应文,上面歪歪曲曲的写了两行看不懂的符号,旁边还画了一个在水里载浮载沉的女子。
虫娘红着眼眶,哽咽道:“做什么突然就要走了呢?此去东观城一路遥远,必定会经过许多水路,我自己画了几张保平安的水神符,在我家乡那边上船前都会带上几张,能保佑你们一路平安。”
桂桑华什么都没透漏,只是道了个谢,命扶子秀把平安符好好收在行囊中,不得遗失。
扶子秀接过来时看了一眼,俊脸差点没有抽筋。
虫娘是荆楚人士,上面八成画的是湘妃,可虫娘虽诚意十足,但画技却不大好,湘妃被画的一副要淹死的惨样,水神自身都难保了,能保佑他们平安渡江那才真是有鬼呢!
望湖村中无人知晓,前一日周家发生的惨事,他们也被卷入其中,是以虫娘等邻里对他们的告别皆大感意外和不舍。
众人含着泪告别望湖村,在殷叔夜的手下引路之下,将全部家当扛上楼船。
本来还以为会在这住上个把年头,没承想才七八个月便要离开了,众人心中皆感到唏嘘。
青杭搀著正月夫人,帮她在船上找了个舒服的位子。她本来担心正月夫人不肯随他们到京城,谁知她竟点了个头,丝毫无异议。
从望湖村到京城,要先北上跨过大半个明湖,再走陆路到京口,自京口后逆江水而上到石头城,再从石头城旁的江水支流龙藏浦切进东观城。
虫娘说的没错,此去一路遥远,三百里的陆路加水路,恐怕要花上十天半个月才能抵京。
由于刘氏和青杭三番五次在嘴上结了怨,而且周络陵自打前一日差点被刘氏卖了,便对自家阿姆冷冷淡淡,反倒是和青杭亲亲热热地做起好姊妹来。
这让刘氏更加恨上。从上船后便没有给青杭好脸色看过。
索性青杭已打定主意不再理会刘氏这个疯批女人,一路上和周络陵、禹琳琳有说有笑,和刘氏一对上眼便立即来个”看谁的脸比较臭”的无聊比赛,把她气得牙齿都要磨掉一大半了。
周络陵自打周家出事后,本来就抑郁不乐的心绪,更加低落,直要低到明湖湖底去。
青杭和禹琳琳使出浑身解数,变着法子让她开心,一会在船上让安遇春绣个”明湖夏景图”让她留个念想,一会请扶应文免费给她卜个卦。自然了,在扶大叔的诚意满满作弊之下,卦卦都是吉卦。
再不然就是在吃烧鸡时,让长相俊秀的扶子秀在周小娘子面前晃悠晃悠,年方十六的少女谁不爱俊美少男呢?扶子秀最喜滔滔不绝他打听来的京城趣事,顺便帮众人恶补一下”东观城名流常识”,免得到时候入城后被各色各种的名士惊吓过度,心疾发作。
就连青杭这个曾在上阳国生活过的小娘子,也是听扶子秀这么一说,才恍然得知东观城住着一大群什么样奇模怪样的人。
据说现今东观城流行的人生路线是老庄思想,这要放在以前,有钱的世家子弟若要当标标准准的纨绔,就得成日狎妓泡在酒楼里,或是金山银山玉山都披在身上表示”我很富,我全家都很富,少惹我”,再不然就在朝廷弄个名号好听的官位但却从来不办事。
可是东观城的名士不这么操作。他们走的路线极其剑走偏锋,既然老庄当道嘛,那就得无为,自然,去虚华。
首先,穿的衣服得够破够旧,最好是灰白色的粗布麻衣,因为嘛,穿的太华丽便显得太有为了。还有,衣袖得做的又宽又松,宽的能塞进去一个孩童那是最好,这样微风一吹,才显得风姿飘逸,清新出尘。
据说人家老子当年骑着一头青牛出关,就是拽著一只葫芦,飘然若仙,不染凡尘。用心一点的纨绔,还会请家仆日日备酒,袒著臂膀歪坐在前院喝酒,据说喝得醉醺醺有助逃脱儒家礼教的匡条,利于沉思。
“为何是在前院?喝醉酒被人看光岂不是不雅?”禹琳琳听的眼界大开,深感不解。
扶子秀用尽全力把袖子扯松,然后负手在背,慢条斯理的在船板上晃过来晃过去,学著名士喝醉酒歪歪倒倒,放慢语速:“道理很简单,就是要被看到啊!这些名士求的就是出名,起初,名士之所以成为名士,是因为身上有种莫名独特的风姿,后来的人刻意效仿,反倒成了一股风气。”
周络陵掩袖轻笑,十分捧场:“子秀学的倒是有模有样,和我脑袋里幻想的名士差不多了。”
青杭拍手笑道:”人家西施是天生心痛痛得美丽绝伦,东施捧心能一样美吗?效法名士不成,只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有这么一艘大楼船当舞台的扶子秀方卖力表演,一边试着将衣袖舞弄的飘逸翻飞,可怎么翻都被湖风吹到脸上去。
他把衣袖压平后,再继续口若悬河道:“所以呀,顶级的名士为了要和冒牌货做出区别,肚子里还需有墨水,谈话时得不经意引经据典,道德经、逍遥游信手捻来几句,最好是再说些某些隐士门客的惊世言论,显得他家文化水平高人一等,有才之士都来附庸。一旦玄谈清议的谈资层次被公认是最高级别,就进入高等名士的行列,成为争相邀约入府清谈的对象。”
“有这么容易?”
扶子秀两手一摊:“说容易,其实也不容易。据说八年前胡人攻入洛都后,一把火把藏书三万卷的石渠阁给烧了,北方世族往南边逃难渡江时,也都没把家中的文书简牍给带上,只有极少数爱书惜书的世家在慌乱之中带了一点书卷来东观城。”
扶应文瞄了一眼船上几个沉重的箱笼,大惊失色道:“那这自孔孟老庄以来流传下来的经书典籍,不就都付之一炬啦?”
扶子秀无奈的叹口气:“唉,据儿打听到的消息,确实是如此。也就是因为这样,那些家里有个几百卷经书的,都直接被皇上奉为上宾,请去国子监授课了。”
“既然如此,广招天下有经书之家,蒐集各卷,也能凑齐整本了。”
“哪能呢?这些有藏书的人可精明的了,想着若把书交给皇室,这几十年来战争频繁,万一哪日又被一把火全烧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不如放在自家中藏着腋著,让那些想看的人拜托恳求,连皇上都得对他们毕恭毕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