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笼罩整个马车。
殷叔夜几次经历至亲挚友身死,他能理解失去那一类人的痛苦。可是失去挚爱之人的痛苦究竟是怎么样呢?他从前从未拥有过挚爱的女子,他不敢想像,也断不敢问青杭。
还有,为什么青杭说是她害死白引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引雁是个怎么样的人,为何青杭对他无法忘怀?他心中有诸多疑惑,可现在绝对不是开口垂问的好时机。此时此刻,他只能静静等著,听着。
不知等了多久,青杭总算是抬起头,眼神中的哀伤深不见底,她鬓边凌乱的发丝令她看起来有那么几分不经意的妩媚。她忽然道:"子季,你几次救我,我非常感谢你。你文武双全,才貌无双,人又体贴细致,东观城里没有任何男子比的上你。若说我对你没有一点动心,那绝绝对对是骗人的!"
殷叔夜看懂青杭眼里的决绝,用尽力气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在恳求,道:"不要再说了!"
青杭眼里闪著泪光:"不,我要说,让我说完!你这么好,你值得一个更好的人,一个对你全心全意的人,而不是像我这样一个心里还有别人的女子。白引雁虽然死了,但我并没有忘记他。"
殷叔夜哑声道:"我没有要你忘了他。"
青杭尖锐的质问:"当我和你在一处时,我总会忍不住对你们两人做出比较,当你对我好时,我忍不住想起他也曾经这么对我这么好,忍不住想到他也曾经说出这么感动我的话。你真的能接受这样的我吗?你真的能忍受经常被我拿来和另一名男子比较吗?"
殷叔夜默然不语,面色微僵,似乎在衡量自身的容忍程度。
青杭雪白纤细的脖子挺得笔直,抬眼看他:"我对引雁有自责和思念,更有化也化不去的深厚情意,无论是什么,他总之是住在我的心里。我的心很小,只能住一个人。"
男女之情有时候讲求一个先来后到,即便那个抢先他一步的人已不在世上,但晚来一步便就是晚了。他觉得有点可笑,生平首次向一名女子陈白情意,可是情敌竟然是一个埋在黄土中的人。他是该庆幸他有无限努力的空间---反正那个人已经无法再做任何事情了,还是该庆幸她是个用情真挚的女子?
毕竟换做他是白引雁,若泉下有知,肯定不想见到心爱女子在他死后不到三载便搭上别的男子。
殷叔夜细细审视她的面容,他从未见过情感如此复杂纷陈的一双眼。她的眼里有伤感,有矛盾,有纠结,有愧疚,却没有半丝虚伪,推托,假意,和欲擒故纵。
有时候人说了过多言语,越想辩解却越离本心越远。其实只要两人坦诚相望,无须只言片语,便能明白一切。
殷叔夜将女孩谨慎的坦诚尽收入眼底:"你的眼,是我看过最能一眼见到底的一双眼。难怪你在众人面前,总是要藏住真实面貌,存心要利用你太容易了。你心里想什么,一眼就能看的明明白白。你不想伪装,并非不能,而是不喜活得太累,可你又不欲被看穿,于是干脆安静的隐藏起来,待身边尽是可信之人,才放掉忍性,自在的当你自己。"
立身处世的小祕密被窥察,青杭不自在的干笑两声。
这辈子他最害怕的是随波逐流,忘了自己本来的真面目,而他最渴求的是真心实意。这个女孩身上有他最渴望的质朴真心,不是孩童那类未经世故的天真,而是历经繁华和苦痛之后洗涤沉淀下来的真性情。
即使是拒绝了他,也用了这么一个美好的理由,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她似乎很了解他,她知道他渴望的是什么,于是便用这个理由将他推拒在外,但这并不是她费心揣摩的结果,而是她有如幼兽的本能和直觉,还有她的心没有被各种各样的欲望、心机、盘算、筹谋蒙蔽的缘故。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外患频仍,皇室积弱,几个大世家内乱,许多人为了活下来,活得有尊严,而卯足了力气伪装自己,还以伪装技术高超而沾沾自喜。她眼里深刻到无法忽视的纠结,证明她对他毕竟还是有动心的,否则她大可拒绝他一走了之,根本无需矛盾。
殷叔夜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笑了笑:"你还记得稽广问我是否确认过你对有情意时,我回答了什么吗?"
青杭柔白的小脸微微晕红:"…那时情况混乱,还有…。。我有点紧张,我忘记了。」
少女言娇语涩,眼神迷离,殷叔夜也瞧得目光微热。是了,那时候他们都有点忘情,加上稽广在一旁乱事,难怪她忘了。
可是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确实打算这么做。
"我说---来日方长。"
殷叔夜深深凝视着她:"青杭,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子,我活到二十一岁,第一次明白心动是什么滋味,所以我绝对不会轻易放手,但我也不会逼着你要立刻接受我,我们有大把时间可以互相了解。我希望会有那么一天,你不再害怕,你不再孤单地以为,只有白引雁能被妳装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