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一开始,他真正想了断的可能并不是她的命,而是他自己的命。
有时候,人心中真正的想法往往说不出口。
说出口的话却总是言不由衷,满是荆棘恶刺,最终只换来令人懊悔终身的困局。
伯宴看起来有万般委屈憋在心中,可他究竟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他的命运确实很多舛。
本来属于他的相国之子的位置,被夺走了二十年。
可是他想要的真的是这个位子,还有这个位子背后的显赫家世、万众瞩目、和官场资源吗?
自头至尾,他只说让他回到稽府,可从未说过要稽广滚回伯家。
站在羊潲的立场,夫君早逝,她不想底下一个儿子都不剩落得晚年孤苦,这个好懂,她完全理解。
站在稽奚的立场,他苦心孤诣教养稽广十六年,对他寄予家族中流砥柱的厚望,比起那个虽有血缘之亲却无亲子之实的伯宴,他显然对前者更有感情,而非后者。
这个她也很能理解。
至于稽广,他自小被相国以严苛的体罚教育养大,对稽奚的情感很复杂,他对相国的怨恨只怕比爱更多。
一旦有朝一日忽然被告知他不是相国亲生的,亲生的另有其人,他该有多震惊?
更令他震惊的是,那个被他视若巨人仰之弥高的父亲,知道消息后居然不认亲子。
他由圣贤思想和礼孝教育搭建起来的内核人生,瞬间崩塌颓垮,那个满嘴仁义道德五伦三纲的阿父,怎么能不认亲子?
自小便压累起来的恨意需要有出口,这件事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草。
于是,一拍两散,稽广走上愤世嫉俗之路,做个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愤青。
对于这点,这她也非常能理解,因为她也曾当过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傻逼少女。
可是伯宴呢?
自从他知道身世后,做了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过吗?
除了把她给绑了这一桩傻事,他从未真正反抗过什么。
他只是去找了稽广告诉他实情,请他央求稽奚让他回稽府。
稽广这个认死了理便十匹马也牵不回的强驴子,非得要相国做到公公平平。
───一个回来稽府,另一个也得回去伯府。
可伯宴至头自尾压根没有这么请求过。
他若真的憎恨稽广,大可揭发他身世把他赶回伯府去,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若只是要夺回自己的位子,那他便也该提出交换的要求,把属于自己的一切全部抢回来。
可他也没有这么做。
他连要让羊潲愧疚死的意图都没有。
明明知晓始作俑者就是她,可他记挂著养育之恩,在今早还刻意把她支走以免受到他的牵连。
这五年来,他就只是不时跟在稽广身后,寻隙私下说话的机会苦求他让他回去。
可稽氏以稽奚马首是瞻,稽奚做的决定,稽广又能如何呢?
稽广以为和稽家断绝往来,便是表明不苟同的态度了。
稽奚以为送财帛奴仆住处给伯宴,便是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了。
两人都用自以为是的方法弥补对伯彦的亏欠。
可这些真的是伯宴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