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了蹊跷之后,这小院似乎处处都是罪证。墙角的牛皮鞭、散落在房屋前面的板砖、幽暗的石屋……沈青芒拉开吱呀作响的屋门,闻到了更浓重的铁锈味。
这狭小的,没有堆放任何东西的房间,适合关禁闭,也适合尽情折磨一个人不被发现。
说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伤心更多,她胸中憋闷,退出石屋,一脚踹开正房的木门,门板重重拍在墙上,掉了几粒碎屑。屋里臭气熏天,几只黑黢黢的虫子受了惊吓,向门外逃去,然而里屋的人影却一动不动。
沈青芒屏住呼吸走进去,猛然间明白了臭气的来源。
床榻上哪里是什么活人,分明是一具尸骨。无人收敛,身体已经开始腐败。
她表情复杂地离开这座破败的小院,没走多远又碰上方才的妇人,这次她身边又多了个老伯,两个人比比划划在说些什么,看见她,妇人眼里闪过惊喜之色。
“哎呀姑娘,你可算出来了,我刚才不放心,怕你出事儿,谁知道跟了几步把人跟没了。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你往回返,还以为遇上啥了,这才叫我老伴儿一块过去瞅瞅。怎么样?那辜老头会点儿仙术,没伤到你吧?”
沈青芒缓缓摇头。“他离世了,大概有好些时日,尸骨还停在屋内,无人安葬……”
“哎哟喂,死了?”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老伯叹道:“这辜方平,不疯的时候说自己能活个五百岁,这么些年他也没见老,我还真以为他有点儿本事,怎么就死了?”
“死了才好,这种人活着也是冤孽。”妇人说。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这腿,不还是他给治的?”老伯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他不疯的时候心地也算好,可惜啊……我去找俩人,一块儿把他埋了吧。”
说完,老伯向辜家的方向走去,沈青芒发现他右腿稍微有些跛,妇人叹了一声:“哎……冤孽,罢了,就还他这么一遭。姑娘,你又是因为什么去看他?”
“我和他家儿子有旧,此次来京城料理些事务,路过春晖镇,本想探望一下,谁知出了这档事。”
妇人表情立刻变得有些暧昧。“有什么旧呀?姑娘,你是小辜的媳妇儿吧?原来这孩子是离开家了,挺好的。他没让你回来看吧?是不是你自己想见见公婆?”
沈青芒被妇人这一连串发问弄得有点儿懵,张口结舌:“我……不是……”
“好了好了,知道姑娘家脸皮薄,大娘不问了。小辜是个好孩子,他爹这么磋磨他,他也不怨,照样伺候他,他娘挨打的时候他也拼命护着,身上老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咱们这些街坊邻居,能帮衬就帮衬一点儿,但辜老头好歹入过仙门,会点儿仙术,咱也不敢过分得罪他家,所以这孩子……这些年是真不容易。”
妇人说到动容之处,擦了擦眼角的泪,握住沈青芒的手,真心实意道:“如今出了这事儿,说句实在话,对他可能还是好事儿,姑娘你回去告诉小辜,他也不用回来,咱们就帮他把他爹给埋了,这孩子好不容易走出去,肯定也不爱回这伤心地。对姑娘你呀,不用侍奉公婆不也是好事儿,看开点儿。”
沈青芒所幸将错就错,点头道:“是,岁寒是好孩子。我会好好待他。”
“这就对了。”妇人破涕而笑。“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好,用仙人的话说,这些都是什么‘前尘往事’,明个儿就忘了,以后更重要。”
“哎哎。”沈青芒尴尬地笑着,又掏出一串铜钱。“这次您收下吧,置办棺材总也要花些钱财。”
她对辜方平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甚至希望他曝尸荒野,被野狗啃食,但邻居们愿意出力,怎么也得还了这个人情。
妇人这次收了钱,沈青芒想和她告别离开,她又想起什么,捏了一下她的手。“瞧我这记性,姑娘,有个东西你得带走。”
“什么?”
“你先跟我来。”妇人拽着沈青芒来到辜家附近的一家院落,推门而入,高声喊道:“嫂子,巧英给你留那个镯子呢?”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掀开门帘走出来。“怎么?俺家老头刚才被你家老头叫走了,说是老辜死了,要去埋?”
“是,死了好些日子了,他见天儿也不出屋,谁知道出了这事儿。别管他们爷们儿的事儿了,小辜媳妇来了,你快把他娘留给儿媳妇的玉拿出来。”
说完,她又扭头对沈青芒解释辜岁寒的母亲流落到这里以后是怎么把唯一的传家宝托付给老妇人,又因为怎样的顾虑没取回来,现在还在这儿藏着。
沈青芒一看事情变得复杂,只好坦白。“其实我不是岁寒的妻子,我是他的师尊。”
“啥?”两个妇人面面相觑,老妇人道:“这年头儿师父也能娶来当媳妇儿了?”
沈青芒啼笑皆非,给他们解释辜岁寒的去向,她之前隐瞒真相的一个原因也是怕邻居们不怀好意,如今看到大家都是真心实意关照辜岁寒,顾虑少了很多。
“这……也算是有大造化,不过仙长,小辜过两年不会也疯了吧?”妇人表情有些犹疑。
老妇人责备她:“你说啥话呢?那入仙门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儿,有几个像老辜那样的?仙人您别介意,她这人就是不会说话,心眼儿不坏。”
“无妨。”沈青芒笑笑。“我不介意。”
“这玉镯就交给您吧,咱们也见不到小辜了,以后他要娶了媳妇肯定也不会回来,您先帮他收着。”
“好。”沈青芒收下玉镯,这次真正和她们告了别,回到无崖峰。
她洗了个澡,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尸臭味,便立刻赶到凌霜居,辜岁寒正在院中练剑,见到她,惊喜道:“师尊怎么来了?快坐。”
沈青芒看见这孩子毫无阴霾的笑容,想到她听到看到的一切,鼻子一酸,眼中落下泪来。
“师尊,您……”辜岁寒表情有些慌乱,连忙走上前。“您怎么了?”
她把他抱在怀里,声音沙哑。“好孩子,你不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