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楼似乎看出她的局促,继续道:“本王能看懂手语,往后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这些年他南征北战,到过的城池村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语言不通和未开化之地比比皆是,听不懂方言时只能看手语,慢慢也就熟悉了。
沈嫣随即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抬手比划道:“儿媳无妨,多谢父王关心。”
谢危楼淡淡嗯了声,从袖中取出一块镂雕螭龙纹白玉佩递给她,“你与谢斐成亲,我那时在关外未能赶回,这枚玉佩就当迟来的见面礼吧。”
沈嫣看着那白玉上的纹饰,当即惊愕得不敢去接。
谢斐更是诧异得睁大了双眼,他虽然十年未见父王,却也知道这玉佩是太宗皇帝所赐,贵重尚且不提,父王将这玉佩送给她,不仅是承认了这个儿媳,且她日后不论身在何处,只要有这一枚玉佩傍身,整个大昭都不会有人敢为难她。
见玉佩,如见镇北王。
谢危楼见她迟迟不敢收,面上也未见不耐之色,“给你就收着,忠定公早年与我有些交情,你如今又是我镇北王府的人,往后你与武定侯府有任何难处,本王都不会坐视不理。”
他已经尽量放轻了声音,但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仍旧暗藏冷冽的锋芒,沈嫣哪里还敢推辞,抬手将那枚玉佩接过来,朝谢危楼俯身跪谢。
沈嫣手中握着那枚沉甸甸的玉佩,上面还有残留的温度,比她的手暖。
此前她从未奢望过有什么见面礼,更不用说镇北王竟然将如此贵重之物就这般给了她,若按照他说的,有任何的难处都可以来找他,他自会替他做主,那么倘若是和离呢?
恐怕这玉佩在她手里尚未焐热就要还回去了。
见面礼送出去,谢危楼便道:“起来吧。”
谢斐起身时,也顺手将沈嫣扶起来。
谢危楼饮了口茶,眸光淡淡抬起,扫了一眼谢斐:“听闻我不在京中这十年,你荒废了好些功课,可有此事?”
谢斐悚然一惊,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开始跟他算账了,赶忙上前俯身回话:“孩儿自知无言面对父王,这些日子已经在好好用功了,但凭父王考校。”
谢危楼对整个京中的动向都了然于心,又岂会不知他这儿子在京中何等纨绔。
他在外十年,明面上守疆御敌,实则是先帝将他远离政治中心的手段,十年之间,朝堂上下风起云涌,当日的小皇帝如今羽翼渐丰,慢慢培养出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内阁、六部换了一批人当家,京军三大营中昔年他的旧部有不少都被排挤在外。
远的不说,便是今日,竟有人暗中散播谣言,称他拥兵自重,欲以皇帝车马仪制入京,倘若不是及时遏制,里里外外不知多少诟病,后果远不是君臣离心那样简单。
这种情况,还指望谁能好好培养他这个留守京中的镇北王世子呢,没有完全养废都是好的。
当然,五军都督府和神机营中仍有他的心腹,他为皇帝效忠,却也不会任人宰割。
谢危楼放下手中的茶,眸中闪过一丝冷色,“考校就不必了,方才我在乾清宫外遇上了几位内阁大学士,大抵知晓你的底子,你若真想要用功,从头来过也不算晚。”
语中虽无责怪之意,可谢斐仍旧听得一阵胆寒,不知那些老古板将他说成什么样子,面上露出羞赧之色:“父王教训得是。”
北疆战局已定,父王此次恐怕会在京城长居,谢斐原就想着在他眼皮子底下自然要收敛一些,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从前欠缺的功课补回来。
其实他并非厌学,也不是偏要和国子监的先生们唱反调,只是心完全定不下来,外面的诱惑太多,他又轻狂恣肆了这么多年,想让他完全不碰那些难如登天。父王回京,对他来说其实是好事。
谢危楼指尖无意地扣着案面,思忖片刻,淡淡道:“我这次回京,陛下有意封为太傅,往后京郊大营我不会常去,卫指挥使统领韩阳曾是我麾下得力干将,你收拾一下,稍后随我去见他。”
“稍……稍后?”
谢斐还未从父王出任太傅一职的消息中回神,那可是帝师!可他语气平静得不像即将位列三公,仿佛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而后面这一句直接令谢斐瞠目结舌。
稍后就要出发?
收拾一下又是何意,难道要去几日?!
谢危楼抬眸:“有何不妥?”
谢斐喉咙噎住,迟疑着笑了下,脑海中略一斟酌,继而规规矩矩地敛袖道:“并非不愿,只是孩儿本想着年关将至,又与父王久别十年,想与父王小聚几日,共享天伦,不过既然父王有意带我进卫所历练,孩儿当然是求之不得!”
“本王既已回京,往后何愁不能小聚?”谢危楼眸光淡漠,不轻不重地道,“今日就让韩阳带你熟悉卫所,此后与普通士兵同吃同住,同练兵同耕作,十日在卫所练武,其后五日留在国子监习文,这期间我会随时考校你的功课,可有异议?”
谢斐脑海中几乎是懵怔的状态,父王在外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没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短短数言下来,已将他今后的功课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也并非不愿,只是这未免也……太突然了些!
难不成从此刻开始,他就要抛弃众星捧月的身份地位,远离繁华温柔富贵乡,要去与军中那些粗人摸爬滚打,朝夕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