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楼在军中待了二十年,受过大大小小的伤不下百次。
少年时从小兵做起,步步都是磨砺,那时候可没有鞍前马后伺候的军医,所以在医治皮肉伤上早已久病成医,且那大夫终究顾及世子金贵,迟迟下不去狠手,那便让他亲自来好了。
谢危楼眸光专注却沉翳,眼底的厉色毫无掩饰,大手控制住谢斐的手腕,将刀口划深,溢出的血立刻用棉布吸干,刀尖再一转,在皮下迅速剐出一长条,将里头残留的朱砂用刀尖剜出来。
谢斐口中棉巾都咬出了血,伤处疼痛剧烈,脖颈间青筋暴起,浑身痉挛,刀尖每一次划过,都会让他不受控制地惊厥,无奈手腕被按在石砖上不能动弹,摊在地面上的双腿蜷缩又抻直,找不到一个抵御痛苦的着力点,只能任左手狠狠抠进掌心,将惨叫声死死吞咽回去。
谢危楼速战速决,直用废了七八条棉巾,才将伤口中朱砂尽去,又向大夫要来银针银线,缝合时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一旁的大夫都偏过头不忍再瞧,心知王爷的法子是对的,大量朱砂入体,若不能及时清理,等到毒入骨髓,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清创缝针越快越好。
玉嬷嬷跪在一旁,看着满脸失了血色、豆大的汗珠直往下落的心肝儿,心疼得刀绞一般。
银线自皮肉中一寸寸穿进穿出,谢危楼面不改色,指尖动作半点不带迟疑。
一屋子人都看得心惊肉跳,他们身娇体贵的世子爷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等到伤口缝合完毕,谢斐浑身的冷汗早已濡湿了衣襟和后背,手臂的肌肉仍旧抽搐不止,血水混着朱砂,一盆盆端出去,他模糊的双眸仿佛看到酒后乱性的那一晚,阿嫣也流那么多血,两条细白的腿上挂满血渍,底下的被褥一片狼藉。
那日丫鬟端出去的铜盆里也全都是血水。
那时他的阿嫣,该有多疼?
包扎完伤口,大夫又将他掌心几处细小的口子清理干净。
底下人进来,将谢斐搀扶回了归雁堂,脱去那身脏得不能再看的织金锦袍,换上干净的中衣,大夫又跟过来将他浑身上下的淤青、红肿和擦伤一一上过金疮药。
药膏涂抹上去,浑身火辣辣地疼,但比之剜肉剔朱砂和伤口缝合之痛,已经是小巫见大巫了,可一晚上下来,他整个人犹如从水中捞出,满身冷汗淋漓。
大夫交代凌安道,“世子手伤极重,今夜大概会发烧,还请侍卫大人多多照应着些。”
凌安连忙点头,拧了帕子去碰谢斐的额头,额角竟然还有两道青筋狂跳不止。
待屋里人出去了,凌安叹了口气,望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浑身直颤的世子爷,“爷,您这是何苦呢?就算夫人离开了,您也不能瞎折磨自己啊!好在是朱砂,若是旁的什么……王爷可就您这么一个儿子。”
谢斐闭着眼睛重重地喘息,沉吟许久,才沙哑开口,问了一句:“你觉得我错了吗?”
凌安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么多年他跟在世子爷身边,世子爷做过什么,去过何处,他都看在眼里,世子爷对夫人是很好,但……就像王爷说的,他们好像从来不知道夫人想要什么。
世子爷不顾家,对于府上中馈从不过问,从前都是底下的管事在打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看似风平浪静,内里却是一片狼藉。直到夫人进府,那些无人过问的烂摊子才一点点走上正轨。
爷挥金如土,去的都是温柔乡销金窟之类的地方,一通赏赐闭眼撒下去,抵得上府中三百多人几年的薪银。
这些年来家产不曾好好打理,本就年年亏空,直到夫人接手,铺面上才年年富余。
世子爷,包括他和隋安,都是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好像所有的事情本就应该交由她来做,让男人在外毫无后顾之忧就是一门主母的本分。
直到夫人重阳回府,府上几乎乱了套,玉嬷嬷毕竟老了,很多事情操持不过来,脾气也没几个人能受得了,底下人敢怒不敢言,那时候他们才觉出夫人的好来。
这些年,世子爷着家的日子并不多,开始还能蒙混过关,后来夫人渐渐知晓世子爷常去的场所,面上虽然不说什么,可心里怎会毫无波澜?恐怕就是这日日夜夜的伤害聚沙成塔,到最后彻底寒了心。
可即便如此,凌安依旧不敢相信夫人会主动提出和离,还破釜沉舟地去找了王爷做主,一点挽救的机会都没给世子爷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