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饭吃得食不知味,只有沈嫣胃口尚可,还给老太太夹了菜。
用完晚膳,孙氏去佛堂抄经,众人潦草寒暄几句,也都相继离开了,横竖明日除夕团圆宴,到时嘘寒问暖说亲道热也不迟。
众人一走,老太太进了内屋,沈嫣唤摘杏过来,问了几句关于孙氏的话。
摘杏道:“二夫人一向口无遮拦,惹老太太不高兴的事儿掰着指头都数不过来,被罚抄经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沈嫣暗暗诧异,若是小辈被罚也就罢了,孙氏毕竟是长辈、二房的主母,却也时常被祖母惩罚思过,同辈和小辈面前挂不住面子,会不会因此怀恨于心,暗中对祖母下毒呢?
沈嫣进了内屋,老太太招她在榻上坐下。
沈嫣深吸一口气,给祖母倒了杯茶。
老太太瞧了她许久,“这回是认真的?”
沈嫣望着老太太,轻轻地点了点头。
老太太又问:“不后悔?”
这里的不后悔包含太多即将面对的困境,绝不是老太太饭桌上一句“不得再议”就能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和离是外人眼里一辈子抹不去的污点,将来会面临永无止境的指摘和嘲笑,连带着武定侯府都要被打上一门二女和离的烙印,大房、二房的姐儿们日后议亲也会受到影响,她自己这辈子……更是前路茫茫。
可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她便从无想过后悔,她从未做错什么,即便山雨欲来,又有何惧?
老太太面色却比她想象中更加肃冷,一语打断她的思绪:“你可知错?”
沈嫣心里一惊,怔愣地抬起头,无声道:“祖母?”
老太太别过头,一拍桌案,冷声看着前方:“你给我跪下。”
沈嫣茫然无措地颤了颤手指,旋即听祖母的话,下了榻,在老太太面前跪下来。
头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老太太闭上眼睛,冷冷说道:“你最大的错就是擅作主张!祖母同你说过多少次,万事都有祖母在,不必你自己强自撑着,祖母年纪虽大,却也不是个死的!即便是他谢世子面前,祖母的话也是有几分分量的,何苦要你独自承受一切?”
沈嫣听得心口酸涩,微微红了眼眶。
老太太继续道:“谢世子不愿和离吧?否则你又何苦同他虚与委蛇直到今日?这是镇北王回京,倘若他不回,你就打算委屈自己一辈子?倘若镇北王不是个好说话的,日后你在王府如何自处?”
沈嫣跪地垂首,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老太太亦红了眼眶,捏紧了手中的珠串,“你爹娘去得早,你姑姑又常年不在京中,大房二房的孩子都有爹娘疼爱,用不着祖母操心,你说……祖母这辈子,还能操心谁?”
沈嫣跪倒在老太太膝前,心里堵得难受,眼泪似决堤般直往下落。
她知道祖母关爱她胜过一切,可她做不到让祖母事事为她操心,那些糟心事儿,她说不出口,更怕惹祖母担忧。
老太太抚摸着她的头,哽咽道:“是祖母当年识人不清……是祖母不好,你爹娘就留下这一个心肝,祖母却让你委屈了三年,白白误了一生……”
沈嫣不住地摇头,随即将眼泪抹去,双目清明且坚定地望着老太太,比划道:“短短三年,耽误不了阿嫣的一辈子,将来的路还长着呢,是祖母教的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日日忧不如朝朝乐,岂知来日不是明亮透彻?”言罢便取出帕子替老太太拭泪。
老太太岂是当真责怪她,不过是心疼孙女,见她自己看得开,心中郁气也渐渐散开,抚着她的手道:“罢了,既如此,便在府上好生休息一段时日,来日寻个春暖花开的好时候出去散散心,我嫣嫣儿才十八岁,这辈子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沈嫣破涕一笑,往老太太怀里蹭了蹭。
眸光一闪,忽又想到镇北王在府门前对她说的那番话,不禁心潮微动。
这一晚睡在东厢,脑海中飘飘忽忽,似又梦到一些从未经历的场面。
一边是刀枪剑戟的战场,另一边是歌舞升平的勾栏院。
“姑娘国色天香,想必歌喉亦如黄莺出谷,为诸位爷唱一曲,如何?”
“唱啊!倒是给我唱啊!”
面前围了一群男人,她看不清那些嘴脸,鼻尖是令人作呕的酒肉气味,耳边嘈杂不堪,全是逼着她唱曲的声音。
她被逼得无路可退,几乎喘不过气,紧跟着一根长鞭划破空气,凌厉的风声仅在耳边停留半息,随即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将她整个人吞没。
那些人听不到她的声音,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鞭刑,直往她胸口的衣襟和腰臀下的衣裙上抽,衣裳被抽成细碎的布条,零零碎碎地往下掉落,露出内里的小衣,她越是狼狈,男人们就越是兴奋,越是兴奋,便又抽得越狠。
她听到自己惨厉的痛呼,她一直狼狈地躲闪,身上已经不剩什么了,只能抓着地上的碎步拼命遮掩,直到疼得两眼发黑,几乎喊不出声的时候,后背不知忽然撞到什么,整个人落入一个冰冷坚硬的怀抱。
她被一张硕大的绵氅包裹住伤痕累累的赤-裸身体,再一抬眸,眼前一片血色。
所有人都死了,救她的那人,手里的长剑还滴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