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本就不是活物,压根不会答话,可夜间风大,吹得树叶子簌簌作响。这响声到醉汉耳中,便成了挑衅之语。
罗跛子气极,率性便踹了那树一脚,自己登时被弹得摔倒在地,荷袋也从手里甩了出去。
唉哟唉哟地呼着痛间,有人唤了他一声:“阿爹。”
循声去看,见个瘦伶伶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后,手里还拿着他的荷袋。
“轰隆——”
裂帛似的雷声骤起,闪灼的电光之中,罗跛子认出这是自己儿子。
他横起眉来:“小兔崽子,你怎么回来了?”
小郎君掐着手心问罗跛子:“阿爹……为什么要卖了我和阿娘?”
“呵!”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罗跛子破口便骂:“你们是老子的人,老子发卖怎么了?打杀你们都是老子的自由!”
狂风煽起,跣着足的瘦弱男童在风中如野草一般瑟瑟摇摆,仿佛很快那细小的根茎便要被拔地而起,被卷得消失无踪。
小郎君眼睛出神地望着罗跛子,喃声道:“打杀都是自由的话……是不是,我也可以这么做?”
“叽里咕噜说什么鬼话?”罗跛子手脚并用,踉踉跄跄站起身,朝小郎君勾了勾手:“把荷包还给老子!那是老子的钱!”
夜风怒嚎,刮得尘土蔽空。
小郎君直撅撅站在唿哨的风中,嶙峋的两肩像马上要被摧垮的小山丘。
过了会儿,他梦游一般走上前去,举起荷包递过,却在骂骂咧咧的罗跛子将要伸手来取的瞬间,猛地推了他一把。
“哗啦——”
疾雨落下,掩去身躯入水的动静。
雷声吞去男人的呼救,雨像急箭一般砸向地面,也强势地把沉沉浮浮的男人往河水中摁着。
雨滴在水面溅起一阵白烟,很快便连挣扎的身影都看不见。
河岸之上,被淋了个透的小郎君盯着自己的双手,许久无言。
片刻后,他重新抬起了脸,只见得眼神木然发直,而被雨水刺浇的面容之上,是诡异的平静。
便在这霎,关瑶仿佛听见他心中平静的话语。
“我杀人了。”
“我杀了我阿爹。”
“他该死。”
听人亲述的场景出现在自己面前,关瑶心颤肉跳,双手索索发抖。
她张了张嘴,待想说些什么的,可许是被这风雨给淋得,鼻子却突然发起痒来,很快一个喷嚏打响,也把自己推出梦境。
……
头痛欲裂。
人虽自坍塌的梦境抽离,身子却受受足了那场雨的影响。几声接连的喷嚏后,两道清涕自关瑶鼻腔流下。
有人将她揽起,忧声问:“娘子怎么了?可是受了寒凉?”
心有余悸的关瑶拿帕捂住鼻子,免不了盯着身边人多看了两眼,被裴和渊笑问:“娘子为何这般看我?”
关瑶满脑子都是梦中那个小身影,心里像是压了个磨盘一样,喉咙干得厉害,说不出什么话来。
裴和渊见她精神恹恹,喂了杯茶后,给人穿好衣裳,拢在怀里试了试体温,曲起指来弹了下她的额头:“还推被么?还看星星么?”
关瑶心里堵得慌,几番欲言又止还是问出口道:“幼年的事……夫君会难受么?”
裴和渊正欲去唤吴启延医,闻言眸子微挑,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娘子在可怜我?”
这话,心神俱乱的关瑶不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