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在华容县这地方扎根十来年,根本升不上去,上面没人,也没任何关系,若是不小心点,只怕连这份典吏的工作也不一定能做下去。
只是往日与那些糟污相处久了,尚不觉得,如今遇到谢大人这么一说,黄鹤想到年轻时信誓旦旦读书后兼济天下的梦想,一时之间,竟然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黄典吏不必如此,我这话却不是说你。”杜长秋自己感慨了一下,看到黄鹤竟抬不起头来,显然心中良心未泯,他立刻温声说,“我知道你的不易,这人生在世上,有时不免就要与世浮沉,世人总说君子和而不同,然而木秀于林,到底难受啊。”
这一番话,说的黄鹤简直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眼里泪花都出来了。连声点头感慨,杜长秋接着不动声色地和他聊了一路,回去又检查了一下这些粮草,很快一天就过去了。
这整个华容县死气沉沉的,有些妇人和孩子更是看着像是要熬不过冬天。
杜长秋断续在城里、周围的乡村都逛了一圈,考察了一圈,心里大概有了点数。
这大冬天的,冻得缩手缩脚的时候,杜长秋白日里召集了衙门六房所有胥吏,说是做个宴席。
宴席是兔肉,来源于繁星的小仓库。
杜长秋为了回家,控制回去的变量,他最后除了基本的物资,其他什么都没带。
反倒是繁星,除了吃的,他那里面乱七八糟堆了一堆东西。全是临走时杜长秋匆匆丢出来,十分不舍念叨的东西。
各种肉类都有很多,一些杜长秋丢出来的土豆,最多的还是两人最后那一晚上在美洲大陆上疯狂找作物的时候,杜长秋带不走的大量红薯、玉米、橡胶树种等等等等,基本上是好是歹全都在了。
杜长秋看到那山一样的一堆东西的时候,只震惊了几秒钟,就跳起来对着繁星一顿狂亲,给繁星毛毛都亲乱了!
繁星对此十分惬意,虽然觉得这个人怎么如此地不矜持,但是想到肯定是因为自己的英明神武,能带很多好吃的,所以才失态,繁星又觉得也能理解。
这些事情黄鹤以及六房的胥吏显然是不知道的。
大业的衙门和小朝廷差不多,除了黄鹤典吏是副县令一般,什么都要管,六房分为吏防、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
然而和朝廷六部不一样的是,人六部是正经官员,都是有钱拿的。
可县里面六房的人不算是国家正式官员,他们完全没有任何收入,只依靠刀笔费生活。
当然,上面这么安排,下面自然也有自己的经营手段。
各房自然也不会干等着自己饿死,而其中,掌管全县官员升迁调补、登记秀才等学子去外地考试消息的吏房,和收税以及掌握把收上的粮草换成银子之后浇铸成元宝的活计的户房,这两房最为有权,油水最丰厚。
所以这两房的赵吏书和陈户书基本就是最有钱的;而礼房掌管整个县的祭祀和庆典,这监考收卷、送秀才的鹿鸣宴基本都是他们操办;刑房管整个县里的案子,这两房虽不敌吏房和户房,但是也过的十分滋润。
而这前四个人里,赵吏书和陈户书又全是上任的王大人亲信,甚至架空了半个黄典吏,令黄典吏一直在坐冷板凳,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
所以,赵吏书和陈户书是坐马车来的;柳礼书和孙刑书是坐牛车来的。
就兵书和工书两个,一个是负责训练兵丁和马匹,一个是负责研究桑蚕丝造,修修补补,没有进项,反而处处花钱。
所以关兵书和钱工书两个人格外穷酸,穿着一身带补丁的麻衣,直接是从家里走来的。
这六房头头进了屋,屋里烧了三个火盆,热气一熏,大家都脱了衣服。
杜长秋一看,心里就有了底,今天来的都是能做主的人,如典吏身边的师爷以及六房的攒点都没有来,这六房主事人物穿着打扮,就能依稀看的出区别。
比如吏房和户房,穿的是丝绸为底衬的毛皮大氅;礼房和刑房,里面穿着的是麻衣,但是外面好歹也是半新不旧的厚实毛皮。
就兵房和工房两个,穿着一身麻衣,补丁挪补丁,关兵房看着粗壮高大,孔武有力,麻衣似乎尚且还能顶得住。
倒是这钱工房,看着瘦弱,冻得唇色都有些发紫。
显然是没捞到什么好处的。
且那关兵书进门只直勾勾地看着桌上的兔肉,钱工书冻得发抖,看着兔肉十分克制,但依然微微吞了吞口水,显然是生理上的反应,克制不住。
肚子里没油水,连件杂毛的毛皮也没有,混的只比百姓好一点点,只怕那赏了十两银子,这两个憨货一根毛都没看到。
“大家来坐下,我们今日吃锅子吧。”杜长秋一眼看过去,心中大约就明白了各自底细,面上一点没显,只笑着,仿佛一无所知地招呼。
挺着个大肚子,满肚子油水的赵吏书和身材只有他一半的陈户书,两人看了看杜长秋,又对视一眼,这一眼里,杜长秋简直明晃晃地看得出来他们的弹幕。
正是他之前在维尔特评价保罗牧师的——“这是个青瓜蛋子。”
杜长秋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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