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清薏这一夜也睡的并不安稳,夜半风雪敲窗,她从睡梦中惊醒后再也合不上眼,随手拿了几份折子就着灯火批阅,批到一半时猛地丢下折子,只批了件外袍就匆匆跑出门去。
穿过一道回廊就是正殿,守夜的小宫女歪头睡的正香,匆匆推开内殿的门便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白衣清瘦的姑娘侧首俯在榻边,一半身子探出床沿,单薄的脊背不停颤动,分明咳嗽的厉害极了,却又因为身体虚弱连声音都是低微的,以至于甚至吵不醒守夜的宫人。
徐昭苏撑在榻上的胳膊已经越发无力,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倒在地,突然陷入一个温软的怀抱里。
清冷的梅香仿佛带着钟南山巅永不消散的冷冽香气,久违的笼罩住她,徐昭苏五指不自觉的紧紧攥住,骨节被捏到发青,整个人一瞬僵住,又忍不住的继续低声咳嗽。
温软的手抚上她削瘦的脊骨,不太熟练的模样,竟是有些手足无措,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颤意:“太医了?太医了!宣太医!”
徐昭苏怀疑自己听错了,从来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如何会有如此失控的时候?
徐昭苏满头冷汗,她夜里刚刚做了噩梦,梦里她还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灯火昏暗,暗卫从边关带来一身血衣,求她立刻出宫。
千里之外,边疆苦寒之地,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被乱箭射杀,长眠于冰雪之下。
一瞬间忧惧攻心,喉头一片腥甜,几乎撑不住的刹那,有人将她揽进了怀里。
这个曾经熟悉的,她日思夜想放在心尖的人,也是将她折磨囚禁一年之久,险些死去的人。
她再次陷入无边梦魇里,开始细微发抖,甚至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五指死死攥紧近乎慌乱的抬起头,企图去确认些什么,入目却只是一片刺目的空茫,不见任何东西。
许久,才有温热的掌心轻覆在她眼帘。
那声音微哑:“别看”
徐昭苏悬起来的一颗心蓦地沉了下来,如坠冰窖,从高处轰然落地,是了,这是现实,她的腿以后都不良于行,她的眼睛或许再也无法清晰视物。
或许,她这辈子都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正当此时,宫女端着一碗汤药战战兢兢的在榻前小声道:“陛下,药熬好了”
汹涌的恨意几乎在刹那间淹没了神智,徐昭苏凭借着模糊的声音寻到汤药所在的位置,发抖的手横扫过去,瓷碗落地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在一旁宫人惊慌失措的喊声中整碗泼到了身侧之人身上。
刚刚从炉子上端下来沸腾的汤药滚烫,一般都是放在一旁静置一会儿,此刻全然泼在人身上,痛苦可想而知。
汤药泼过去的那一瞬她只觉腰间一紧,却是有人揽紧了她,遮过裸露在外的手臂,而后是一声压抑的闷哼。
整个玉明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齐齐下跪,静默不语,只有苦涩的药汁滴滴答答的落在青石地面,像是一把悬在人心上的刀剑。
国师如今手握大权又生□□洁,也不知这一回该如何收场。
徐昭苏缩回手,闭上眼,嘴角挑起一丝讥诮的冷意,还能怎么样呢?至多不过是将她扔回暗牢里罢了,还能比那更绝望吗?
所有人都以为国师会勃然大怒的档口,那人只是缓缓站起身来,忍着剧痛哑声道:“为陛下重新熬一副药过来。”
没有人胆敢抬头,只敢低声应是,药童刚刚从外面回来,迎着风雪胆战心惊的觑了一眼国师藏在袖袍下的手。
纤细的手指被烫的通红,严重处甚至脱了一层皮,藏在袖袍底下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细微发着抖,他心下骇然不已,正要抬头再看一眼的空隙里,内殿女子嘶哑的声音伴随着什么东西破碎的脆响一并传出:“滚——”
身着素衣的国师脚步微顿,眉眼低垂,不见情绪:“等一下进去收拾干净,别让她伤了自己。”
药童愣了好半晌才发觉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连忙低声回是。
再抬头时那抹白衣已经闯入连麦风雪当中,隐没在宫墙深处,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自己刚刚打探到的消息。
长公主行踪确实已经泄露,但此人却只是搁置,并未下令诛杀。
——不知这乱臣贼子又在搞什么把戏。
药童挠了挠头,不知何解,只是赶忙跑进内殿,女君撑在榻沿,姣好的容貌神情却冰冷到极致,地上是碎了一地的瓷碟,几颗酸梅滚落在地。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陛下闭目的神色里隐隐有几分讥诮和心灰意冷的狠厉。
——她竟,还是走了!
——
时清薏连夜回了明泽殿,宣了太医为自己看了烫伤,草草包扎了一下。
是真烫也是真疼,手背到手肘处无一寸幸免,严重处甚至有些脱皮,轻些的也都红肿起来,看的包扎的太医冷汗连连。
看完收好药箱子,沉思了一下方才开口:“您最近恐怕要忌口,水也是尽量不要碰的,万一严重总归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