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要我说实话吗?”谢容与的声音是寂寥的,“那座楼台,是为投身江河、战死边疆的英烈而建,它本该是无垢的。所以——”
谢容与笑了笑,“所有拿洗襟台做文章的人,都不是东西。”
“何鸿云不是东西,章鹤书不是东西,如今看来,”谢容与望着赵疏,“官家,也不是个东西。”
赵疏听了这话,愕然抬头看向谢容与。
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极淡的,嘲弄的笑,清冷的眼尾微微上挑,目光竟似不羁。
这么看上去,他竟不像谢容与了,反而做回了那个未曾摘下面具的江辞舟。
可是真正的谢容与又是怎样的呢?
只有赵疏还依稀记得,在士子投江之前,那个常常伴在自己身边的表兄是如何逍遥自在,便如他那个醉意栏杆,写下“乘舟辞江去,容与翩然”的父亲一样。
只可惜谢桢故去,谢容与被接来深宫,自此肩负重担,不得不承载所有人的希冀长大。
带上面具后,谢容与做江辞舟做得淋漓尽致,昭允殿的人都叹,小昭王是心疾未愈,可赵疏却觉得,或许这样,才是谢容与真正的样子,误入深宫,将那份天生自在收进骨子里,所以忽逢劫难堕入深渊,也许只有做回自己,才能真正治愈心疾。
摘下面具不是他,带上面具才是他。
谢容与这副讥诮的语气,忽然把赵疏拽回了两兄弟时时吵闹的儿时,他忍不住道:“表兄说不要拿洗襟台做文章,朕可愿拿洗襟台做文章!洗襟台除了是表兄的心结,亦是父皇的心结,朕的心结!但朕没有办法,朕不能一直这么无能为力,朕除了是皇帝,也是个人,朕除了天下苍生,也有想要完成的心愿,想要实践的诺言,想要守住的初心,想要保护的人……”
他倏地站起身,清秀的颊边透着一丝苍白,看向谢容与,一字一句道:“朕之心,天地可鉴。”
谢容与看着赵疏,片刻垂眸:“臣不是不理解官家,臣或许只是……”
或许,对于洗襟台,他总是草木皆兵。
他笑了笑,低声道:“有桩事,官家不觉得异样吗?我不姓赵,我姓谢,深宫该是帝王的居所,可我一个异姓王,却在这宫里住了二十年。”
这话听上去不过一句喟叹,若往深处忖度,其中喻意令人不寒而栗。
赵疏愣了愣:“朕并不觉得异样,也从未怀疑过什么,多想过什么,你我兄弟一同长大,对朕而言,任何揣度都是无稽之谈。”
谢容与道:“我知道官家至今未曾怀疑什么,只是……”
他没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合袖朝赵疏一揖,往殿外退去。
赵疏见状,不由追了两步,“表兄这样说,是不愿再追查洗襟台的真相了么?”
谢容与的步子一顿,“查,怎么不查?查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才好。”
这个楼台,有人欲建,有人欲毁,有人在烟尘下苦心经营,有人立于尘嚣独看风浪。
谢容与道:“这半年来,我看明白了一桩事,在这场事故中,没有一个人能独善其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我自然也有。我还盼着有朝一日,官家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呢。”
“表兄的请求是什么?”
谢容与却没回答,他笑了笑,迎着淡泊的日光,转身离殿:“等真相大白的那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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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容与离开后,赵疏一人在宣室殿中独坐良久,随后站起身,出了殿。
正午已经过后,雪停雾散,冬晖刺目,曹昆德端着拂尘迎上来,唤了声:“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