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原离开后,章庭一个人在正堂里坐了良久,午后夏光入户,将整个堂屋照得明澄,章庭狭长的冷眸在这一片澄净中深浅不定。
片刻,他唤来底下一名扈从,“去问问曲停岚今日去了哪里。”
曲茂的去向不难打听,扈从很快回来了,“公子,曲五公子今日去了小昭王那里。”
章庭怔了怔,“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曲停岚一个酒囊饭袋,差务上的事一概不知,所以矿山的案子,岑雪明、沈澜的相关线索,一定是小昭王告诉他的。
小昭王去上溪,是为了查当年洗襟台坍塌的内因,具体查到了什么不得而知。章庭只是听说,当年上溪竹固山死去的山匪,还有日前上溪的暴|乱,通通和洗襟台有关。
曲停岚说岑雪明在上溪的案子里就不干净。
这是不是说,上溪死去的县令和师爷,冤死的那么多山匪,都和岑雪明有关系?
既然这样,封原为什么还要碰这个人?父亲为何还要让自己帮着封原找这个人?
难道曲侯、父亲,也与当年坍塌的洗襟台有关?
可是,为什么啊?章庭想。
父亲这样清正的一个人,从来勤勉克己,为什么会搅在这样一桩案子当中?当年父亲仕途坎坷,高中进士本该鹏程,却被族中推出来为一名嫡系背罪,数年才得以昭雪,父亲自此最恨冤屈,更一度与章氏一族划清界限,甚至不顾自己世家子弟的身份,多次为寒门之士鸣过不公,这样的父亲,眼下为何搅在了一摊浑水之中?就算朝堂之上时局纷乱无法独善其身,总该有原则与底线的吧。
章庭摇了摇头,他想,或许是自己想错了,父亲说不定也被蒙在鼓里呢?这样大的事,如何能仅凭管中窥豹就妄自揣测呢?
章庭离开正堂,往书斋走去,吩咐跟来身边的扈从,“备笔墨,我有私函急发京中。”
扈从听了这话,却问:“公子可是要写信给老爷?”又很快道,“公子,老爷眼下并不在京中,似乎去了中州。”
章庭的步子一顿,心往下更沉了沉,“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吧。”扈从道,“小的也是今早才接到消息。”
章鹤书虽掌军务,枢密副使却是个文差,等闲是不离京的,父亲却在这个时候赶来中州,这说明了什么?
章庭不安的感觉愈盛,心上一块危石摇摇欲坠,只觉得一刻不弄清此事,那危石就要将他砸得血肉模糊。他想起封原适才欲言又止的模样,立刻对扈从道:“备马,我要去见封原将军。”
封原正在赶去蒙山营的路上。
他被曲茂闹了一通,心中其实也踌躇不安,是故路上走得并不快,刚出城不久,只听身后传来疾马驰奔之声,竟是章庭打马追上来了。
暮色将合,章庭很快勒停马,开门见山,“封原将军,我想知道实情。”
封原咋舌,“什么……什么实情啊?”
骏马在原处徘徊了几步,章庭紧盯着封原,“你来东安,就是为了找岑雪明的对吗?如果我所料不错,小昭王眼下也在找岑雪明,你们为什么要跟小昭王对着干?当年洗襟台的坍塌,是不是跟你们有关系?还有,我父亲他……是不是也搅在这案子里头?”
封原被章庭这一连串的诘问逼得无可奈何。
曲不惟叮嘱过他什么都不要和章庭说的。
可这个章兰若又不是三岁小儿,随便瞒一两句就过去了,他是工部侍郎,浸淫朝廷年岁已久,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看出端倪,眼下再被曲停岚这么搅合一通,该听的不该听的灌了一耳朵,哪里还糊弄得过?
封原心中狠狠一叹,也罢,那就繁事简说吧,“其实真计较起来,这事跟章大人关系不大,当年朝廷不是修筑洗襟台么,章大人手上意外有了些登台名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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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庭从城外回来的时候,夜色已至。
他忘了是怎么打马回的官邸,也忘了自己是怎么下的马,门前的扈从相迎,他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有听见,脑中浮响的全是封原适才跟自己说的话。
封原说的其实很简单,他甚至没多提几句上溪的案子,只称章鹤书当年通过一桩事故,意外得了些洗襟台登台名额,后来曲不惟生了贪念,临时起意卖了三四个名额,尔后被章鹤书阻止。眼下小昭王追查洗襟台坍塌缘由,不慎把此案掀了出来,曲不惟想要抹去罪证,是故章鹤书才让他帮忙。
封原还说,不管是章鹤书还是曲不惟,他们并不希望洗襟台坍塌,而是盼着这楼台能建成的,否则从他们手上流出的登台名额该怎么办呢。
封原的言辞虽隐晦,可章庭还是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