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夏开心地点点头,朝卡尔扬起一个甜甜的微笑,两个白里透粉的膝盖跪在床铺上,抱住卡尔的脖子:“要放很多很多糖霜!”
“你不能吃太多糖霜,你会长蛀牙。”卡尔用指节刮了下他的鼻子。
这个孩子气的小东西皱起鼻子,他潜意识里不敢违抗卡尔,不开心的表情已经写在脸上,只能垂下他密密实实的眼睫,委委屈屈地说:“可是我喜欢吃糖霜。”
卡尔静静地看着他。
他坐在床沿,一瞬间仿佛穿越回多年以前的大都会,那个聪慧又快乐的罗夏也曾用这样装可怜的伎俩来迫使他多在土豆卷饼里放一片儿奶酪,他们一起窝在他小公寓的沙发里,度过一个又一个下雨的周末。
但转眼旧梦已成隔世,茫茫岁月,哪里还有归期。
他端出一盘撒满树莓、蓝莓和白色糖霜的松饼时,罗夏已经蹲在椅子上乖乖喝牛奶了。他一手抓着玻璃杯,一手摆弄着餐桌上那个小小的方形相框,相框里是那张他从罗夏衣服里找到的、多年以前他们在洛克菲勒广场圣诞树下拍的照片。
罗夏自从看见这张照片起,就对它爱不释手,天天把照片攥在手心,照片的边缘都已经被他的汗水打磨得发白。卡尔担心照片会软化破损,便找了个小的金属相框把照片放进去,这样罗夏久能一直带着这张照片了。
卡尔把松饼放在罗夏面前,罗夏抬起头,又朝他笑了笑,咧嘴露出两排白皙晶莹的牙齿,然后炫耀似的把照片举给卡尔看。
他点了点照片上穿着衬衫的高大的克拉克·肯特,好像在认字一样,确定地说:“卡尔。”
又点点旁边那个看不清脸,只能看见红色围巾和帽子的清瘦身影,“罗夏。”
“真聪明,对,那就是我和你。”卡尔温柔地夸奖他。
罗夏又把照片转过来对着自己,手臂伸直,举在卡尔旁边,眼神对比着照片上的大男孩和身前的这个人间之神,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卡尔鬓角的白发。
他在奇怪,为什么照片里的人会长白色的头发。
但是他不知道这叫白发,他以为那是卡尔头发上不小心沾上去的画画颜料,于是伸出柔嫩的指尖,轻轻擦拭卡尔的鬓角,想要把那些花白的颜色擦去。
卡尔慢慢握住他的手指,痛苦地颤声道:“擦不掉的,罗夏。”
罗夏不解地看着他,天真地问:“为什么?”
卡尔垂下眼帘,苦笑着说:“因为人一旦长出白发,就再也回不去了。我已经老了,罗夏。”
罗夏摇晃着两条骨肉匀亭的小腿,满脸好奇:“老了就会长白头发吗?什么叫回不去?为什么长了白发就回不去了?”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什么事情都感到好奇,却永远无法从卡尔这里获得问题的答案了。
卡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在罗夏吃完早餐后把他抱到了窗边,给他穿上厚实的御寒衣物:一顶白色绒线帽,针织大围巾,鹅绒外套,然后打开了那扇同样是科伦蒂姆钢铸造的窗户。
华盛顿的大雪和冷风从窗外向他们扑来,一片雪花贴到罗夏脸上,罗夏尖叫了一声,凄惶地蹿进卡尔怀里,眼泪很快从婴儿蓝的双眸中滚落。
——他在害怕。
他明显不对劲,害怕得浑身发抖,整个人都在轻微抽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都快要窒息了。
“罗夏,怎么了?我在这,别怕,别怕——”卡尔忙拍打他的背,试图安抚他,但罗夏一看见他的脸,却更加大声地“啊啊”叫起来,身体抖得愈发厉害,尽管穿着厚重衣物却仍然纤细的手臂仿佛就要折断在卡尔的手中。他对卡尔的恐惧仿佛深入骨髓。
他一声声哭得快要晕厥,甚至开始自残般地掐自己的脖子和手背,卡尔慌张地关上窗户,把他抱回床上,抱着他一句又一句安慰:“别怕,别怕,罗夏,你到底怎么了,是什么让你害怕?你告诉我好吗,罗夏,乖乖宝贝,告诉我。”
罗夏用双手抱住头,不住地摇头和抽泣,像是一只失去母鸟的幼鸟,在狂风暴雨中瑟瑟发抖。他一边哭,一遍绝望地哽咽:“不要下雪,不要下雪——不要,我害怕,我害怕,呜呜……”
他疯了一般地来回念着几个单词,精神濒临崩溃,已经完全听不见卡尔说话,但卡尔却在他开口的刹那,意识到了他在说些什么。
氪星蓝眼睛里的瞳孔骤然一缩。
暴风雪——
在北极的暴风雪中,他当着罗夏的面,将氪石从自己胸口挖出,杀了比利,折断蝙蝠侠的脊椎。
那场暴雪,落在孤独堡垒前的皑皑冰原,也同样落在他们无望的命途。
卡尔低头抱着罗夏,眼窝陷在眉骨投下的阴影里,只觉万箭穿心。
“……罗夏,”他的手在发颤,声音低哑,用拇指擦拭着罗夏脸上的泪水,把这张泪水盈盈的脸庞按进胸膛,“不怕了,不怕了,我再也不会让华盛顿下雪了,好吗?别怕,罗夏,我的宝贝,我再也不会让你看见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