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的事。”萧放刀淡淡道,“夫人怎么有暇来寻我们?”
叶窈也没寒暄,直接道:“腊八将至,不知萧宗主可要与庄中女眷一道饮粥吃蒜?”
这是寻常习俗,无甚稀奇,叶窈有此邀请不过出自待客礼貌,通常来说,没有不应之理。
可当日乃萧放刀生辰,许垂露觉得她应该不想凑这热闹,加上水涟才提过小聚之事,眼下只能拒绝美意。
果然,萧放刀略带遗憾地道:“那恐怕要辜负夫人美意了,腊八当日我要与这两位同门小聚,我身上煞气太重,免得扰了后院清净。”
叶窈倒未坚持,只道:“我明白萧宗主的顾虑。但……那天武林盟各派掌门要共议大会之事,敛意与绝情宗谈和未让众人所知,你无故出现,怕要引事端。”
尚未谈妥之事,总要留有余地,叶窈并不想让武林同道知晓敛意和魔门早有勾连。
当然,这顾虑在萧放刀看来分外好笑。
她看着叶窈脸上的为难之色,缓缓道:“叶夫人希望我怎么做?”
“腊八之日,可否请三位入南边小筑饮食休憩?我会替诸位安排妥当,绝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打扰。”
言下之意是,你们也莫出来搅扰正道议事。
萧放刀欣然颔首:“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夫人了。”
叶窈敛衽一礼:“多谢萧宗主体谅。”
她迤然离去。
天已大暗,她款款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屋中当然是空的,这却令她露出一分真心实意的喜色。
叶窈始终不明白“独守空闺”怎会与“寂寞空虚”对等,若一个女子能一生独守空闺,该是何等幸运何等美妙之事,编出这词的人岂会明白?她享受男子的痴情眷爱,喜欢他们求而不得的欲望与嫉妒,但她更迷恋与铜镜对坐的静谧时刻。
金钗、步摇、缠花被她悠然地从鬓发摘下,陈列在镜前的镂金砌玉的锦盒中,褪去赘饰的叶夫人也卸下了威严与美丽,开始展露出一个中年人的成熟甚至衰老。她厌恶“年轻”,那绝不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那只是她们被掠夺的最好的时辰,她深知此时的自己才终于把握住了一些东西,拥有了一些自由,那是二十年前的叶窈不会有的。
她取下最后一根珠钗。
去找萧放刀是何成则的意思,他不过是想借此试探水涟是否说谎——假如萧放刀没有拒绝她的邀约,那就说明水涟所说的“良机”并不存在。这个可怜的孩子将失去何成则的信任。
她还没有见过水涟,也不知何成则选他的深意,她并不关心这些。自己的丈夫是个温柔的棋手,他捻起一颗棋子就像拈起一片落英,全神贯注地将所有希冀都寄于其上,让它忘记自己的微小卑贱,让它认为自己孱弱的颤抖都能牵引局势之变。
她也曾被欺骗过。
可是,她最终明白,落花的命运是零落成泥化作养料,能真正生发出新芽只有被精心培育的种子。
叶窈缓缓按揉着酸胀的眉心。
想到“将来”,她便一阵头疼。
何至幽与自己并不相像,许是因为小时得到的太多,想要的也更多。那场大火之后,她非要选黑金作为面具材料,彼时她与何成逸都笑她小孩心性,黑金是最珍贵的铸器之材,庄中由黑金锻造的兵器不出五件,她却要用它来打一个“毫无用处”的假面,暴殄天物,幼稚可笑。
何成逸怜惜她的双腿与烧伤,最终还是应允了。然而,她年岁渐长,这副假面终究要被新的取代,这一次,她选择了叶窈为她准备的金面。
叶窈以为她终于长大,开始体谅父母的苦心,可如今看来,她并没有学会“听话”,只是更懂得忍耐了而已。
叶窈闭上双眼。
十年前,她曾认为敛意山庄在她的控制之内,五年前,她想叶园内的一切尚在她的掌管之下,而现在,这间屋子以外的东西皆开始崩塌、瓦解、失控。
如果何希微不曾病殁就好了。
那么,这场抉择将不会如此艰难。
比起哀恸儿子的亡故,她更惋惜自己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