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并不知晓何成则的去向,她只远远瞥到一个大致方向,便隐隐有了些猜想,三人沿路抓了几个庄内弟子询问,几乎能确定何成则去的就是苍梧与水涟会面的那个啸江亭。
幸而她们走对了路——让水涟未能如愿赶赴黄泉。
萧放刀的剑刺向何成则右腕,一道寒芒自众人眼前闪过,这一剑未能击中目标,只在他护腕上飞速蹭过,倏然刮掉一层旧皮,萧放刀目光一锐,她觉察到这皮革之下别有洞天,她相信何成则的腕骨必定粗沉坚硬,但绝非是这种强韧金属的质地。
短暂交锋间,许垂露诧异的是,她仅见到剑光而无火光。这意味着萧放刀在短短数个时辰内对明炽的掌控就已臻化境,不仅能将明炽烧出十里火龙之势,更能在情急之下收敛剑意,未显一分红焰,不愧是她作画之初就与好友一同敲定的“原配”。
既然都已如此契合,还有什么尚未完成?
这念头仅是一闪而过,因为她下一瞬就见到了瘫倒在巨石后的水涟。
她第一眼甚未认出这是水涟,毕竟他衣衫已改,云发散乱,脸色青灰,但与他目光相触之时,对方的反应既非惊喜也非求助,而是愕然羞愤,然后试图抬袖掩面,可惜气力不足只得转为低头埋面。
……是他没错了。
许垂露没敢细看他的伤势,因为根本不用细看,重伤濒死四字已刻在他脑门,还镶了道死气沉沉的黑边。片刻怔然后,她骤感气血激涌,怒意填胸——知道这里草菅人命、杀人如麻不算罕见是一回事,见上一刻还与说笑的同伴下一刻就倒地不起是另一回事。
何成则凭什么这么做?
水涟此前与他并不认识,两人之间的恩仇总是避不开绝情宗与无阙谱的,这老匹夫忌惮萧放刀,便迂回行事,说得好听些是不择手段,实则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她见两人交手几招即止,知他们今夜仅是交锋,而非死战。
这让许垂露感到一丝恍然,强者间连交战都如此“惺惺相惜”,而对弱者,他们的怜悯都以高高在上的俯瞰姿态施舍。
萧放刀转腕负剑,令逞怒剑尖的耀芒遮掩在她更为昳丽的容颜、更显凌厉的目光之后。
“敢问何盟主,水涟与你有何过节,值得你如此大动肝火?”
何成则习惯性地正了正自己的护腕,面上并无怒色,他只是略感失望。
他从未指望水涟能顺利暗杀萧放刀,只是希望经此事之后水涟能彻底断绝与绝情宗的干系,可现在看来,萧放刀的宽宏大量远出他所料。
他抬手亮出水涟方才射出的三根黑针,平静道:“此子是个窃贼,黑金烧制的无出针乃敛意独有,他欲以此暗算本座,我无意伤他,不过自保而已。”
萧放刀笑了:“我道为什么聚义堂诸位掌门皆等着何盟主回来主持大局,原来是因为盟主被这弱冠小辈暗算,才追打刺客十余里,来到这啸江亭啊。”
何成则听她话中意思是已去过聚义堂寻人,不由轻哂:“萧宗主若为下属而来,我倒可以卖你这个面子,不追究他的愚莽之过,只要……你愿重新考虑两派和谈之事。”
萧放刀对这“笑话”置若未闻,抬步走向水涟,屈身蹲下,运力点他胸腹几处穴位,以明离心法暂护其心脉。苍梧轻功不济,一路被两人把臂携飞,正气短头晕,见水涟惨状,更是心悸蹙眉,但切脉看诊出自本能,不受影响,她以三指轻按对方脉搏,一息之后骤然变色。
“你服了消魂丹?!”
“……嗯。”
苍梧目光微沉,问道:“你与云霁是何关系?”
他怔了一怔,知这一切再瞒不过,垂目苦笑道:“他叫纪停云,被逐出纪家后,受何……何成则之令把纪家心法与饮河剑法传我,得他这层恩惠,我们……同行了一段时日,那天在西雍,他挟恩求我帮他,可惜我医术平平,你的毒我解不了,只能用内力暂缓发作,所以晚宴上我来迟片刻,幸好你们都……没有多问。”
许垂露亦想起他那时面有惫色,原以为是他太过劳累,未料还有这层缘故。
苍梧眉头紧蹙:“你——”
“不过,多谢你的消魂丹,那乱七八糟的武功我总算能……还回去了。”他吐息艰难,“你若仍旧因云霁而厌恶我,大可……不必理会我的伤势。”
许垂露眼皮直跳,深感敬服。哪怕到了这种境地,水涟仍不忘半真半假地欲迎还拒。
苍梧被窥破心思,自然不可能真的如他所说置之不理,只小声暗骂了句什么,又道:“你跟何——盟主是什么关系?他是你爹还是你娘,千里迢迢给你送秘籍?”
“你说得对。”水涟幽幽开口,“他当不成娘,就只有给人当老子的本领了。”
此言一出,三人脸色齐变。
苍梧活见鬼般瞠目道:“什么?那你……令堂是谁?”
“我没有水少侠的艳福,此生良缘,唯一人耳。”
何成则在旁静观四人交谈已久,此刻终于得隙插话。
许垂露猛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