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涟看食盆已空,主动起身道:“我去膳房再取一些。”
刚走出几步,他便迎面撞上个行色匆匆、形容狼狈的不速客,他顿生警惕,就要出手,却被那人身上的药味绊住了行动。
黑暗中那道矮小的影子正是苍梧。
“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
水涟想不到对方竟先开口问他,略有不悦道:“去拿些吃的。”
“吃的?我正饿着,你快给我也拿点!”苍梧对着他肩膀连拍几下,甚是急切。
“你——”水涟觉苍梧这要求无礼又莫名,但对方毕竟是算是他的救命恩人,眼下也只得好声好气道,“我拿的不是给人吃的东西,你饿了去里头坐着,我给你添副碗筷。”
苍梧犹豫片刻,妥协叹道:“唉,好吧好吧。”
“这是什么意思?与我们一同用饭,还委屈了苍大夫不成?”
苍梧耷着眼皮:“要是进去了,萧放刀不得盘问我?”
水涟了然一笑:“原来是欺软怕硬。”
“啧,快去吧。”她搡他一把,抬步踏入那间满溢饭菜热香的屋子。
众人果然对苍梧的到访大感诧异。
她摘下斗笠,目光一扫,自觉走向那空位,见其上躺了只畜生也不在意,拎起解语放在自己大腿上,格外熟稔地揉了两把,可惜解语不喜她身上药味,还没在她怀里蹲热就溜去一边兀自舔毛了。
许垂露注意到苍梧头发稍乱,身上衣裳也有破损,像是刚与人交手过,但她不能确定,便仍以寻常口吻问道:“苍梧,你怎么来了?”
“来讨口饭吃。”
“你没去苍家年饭?”
苍梧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几道抓痕:“我就是刚从家宴回来的,你瞧这是能吃饭的样子么?”
“你们……”
“饭没吃两口就开始大声叫骂,吵得兴起,就把桌子掀了。”
许垂露目瞪口呆。
苍家世代行医,子弟性情应多耐心温和,依旁人所述,苍茗这位家主亦是端庄持重,怎么可能任由亲人互相打骂?连苍梧这种性子都受到殃及,究竟发生了什么值得他们不顾体面也要争执的事?但此为苍梧家事,她亦不好贸然相询。
萧放刀目光微转,哂笑道:“是两位阁主到访,惹苍茗不快了吧。”
苍梧未料她这么快就猜出缘由,也没了再遮掩的兴致——青戊与苍家那些龃龉在江湖上早就人尽皆知了。
“是,杜家姐妹毕竟是家主的亲闺女,分家后,平日里虽不见面,但每年这时候青戊阁总要派人送些礼物聊表孝心,今年既在西雍相聚,她们便亲自来了。而且,何成则死后,武林盟中恐要生变,两家也存了暂摒前嫌、共谋将来心。”
“这不是很好?岂会闹成这样?”
苍梧无奈摇头:“当年她们为杜元冬死争执不休,大姐觉得姐夫一生糊涂,不能这样死的不明不白,两个女儿却认为青戊当与其它门派一样,早日拥何成则当新任盟主以抗绝情宗。其实这不仅关乎杜元冬的生死,更是两方观念差引出的轩然大波。”
苍茗恪守医者本心,绝不会将胡乱断定一人生死只为实现自身权欲,何况此人还是他的夫婿。太川事仅萧放刀一面词,未见尸骨,她不会轻信有生药在身的青戊阁主会死在萧放刀手中。而杜含容却道抢得无阙谱者心身俱已不同于常人,不可以常理推断,即便杜元冬侥幸逃生,也未必能残喘至今,他下落不明,便该由她们继承阁主位。五派掌门遇害,消息一出,各派皆有对策,青戊阁若慢人一步便会落到不利处境。
杜含秀则更加直接:母亲,你难道要旁人嘲笑我派因只有女儿当家便优柔寡断、懦弱可欺么?
苍茗当然知晓对于“壮大青戊”而言,这场变乱也意味着机会。此前,杜元冬医术高明,却醉心钻研长生术,于阁中事务并不关心,只放手让妻子施为。她打理上下琐事,青戊弟子对她虽然敬畏,却因其挂念母家、常回枫城探望,私下有不少微词。她始终以为,青戊凭医术立名,谋的是济世道,倘若因权衡利弊需模糊生死真相,将来未必不会因更大的利益罔顾人命。
然而名正言顺的青戊阁主是杜含容,苍茗亦不想内耗下去,遂携同有此念的弟子返回枫城,另立门户,与青戊阁撇清关系。
此后数年,青戊阁在杜含容用心经营下由五派最弱者变为可与竹风并论的正道砥柱,苍家在枫城虽无其风头盛,却因侠仁心深受爱戴。
听到这里,许垂露大致明白这两家为何王不见王了。
彼时祝好——应当说苍苎仅是逾期未归,苍茗便派苍梧出来寻人。苍梧查其死因,确认无疑后便直接动手,并无犹豫,倘若换作青戊阁的人来办,也许会对云霁口中的“有价值的秘密”感兴趣,暂且饶他一命,毕竟苍苎只是个愚钝不堪用的普通弟子,为他报仇并没有那么重要。正因苍茗对自家弟子爱护有加,门中氛围想来亦是轻松融洽,才能养出这么多傻白……总是秉性不算坏的人。
萧放刀知自己一次开罪了这两派,故身体抱恙也不请名医,以她的警惕防备,路上苍梧请求随行时她却没有拒绝,想来也是料定只要绝情宗的身份不败露,苍梧绝不会对他们不利吧。
“是旧事重提,才起了冲突?”许垂露道。
水涟取了碗筷回来,苍梧连扒了几口饭菜,又吞了半壶热酒,这才脸色稍缓:“旧账都翻烂了,哪有什么吵头?这事要说,还是跟敛意——尤其是何至幽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