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张奂如何了,随后数月,宛洛之间血流成河;随后一年,关东破家灭门者不计其数;随后七年,汝颍宛洛乃至于山东河北不知道多少名门士子遭遇党锢,空有家世、才学,却又只能在家闲居度日,老一辈郁郁而终,新一辈无处施展才能……话说,若不是都快被党锢憋疯了,哪里又来的袁本初一日间‘天下楷模’呢?
而且不仅如此,如果说张奂所为还算是一时蒙蔽的话,那另一位凉州三明之一的名将段熲,就是主动投靠的宦官了。这些年,段熲与宦官共进退,追索党人、镇压不满,一度出任太尉……压得党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那么回到眼前,许攸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是要做掉脑袋的事情,而想要成这种大事,就必须得拉拢边郡军事人才!
谁允许你们这么鄙视边郡出身的人物了?
“只是,当日张奂乃是使匈奴中郎将,而今日担任此职务的恰恰是那臧洪的父亲臧旻……”有人依旧是心不甘情不愿。
“非也。”辛评摆手纠正道。“若是这两年就要做大事,那自然是臧公优先,但两三年间真能成事吗?而若是一等五六年,怕就要倚重于这韩文约乃至于那公孙兄弟的‘用武’之处了。诸位,这些边郡士人,就算是拉不过来,也万万不能将他们推到对面去啊!子远所言,异常恳切,张奂、段熲,都是前车之鉴!”
众人彻底沉默,虽然在座的每个人都恨不得今天就能诛灭宦官,不然他们也不会对臧旻刚束发的儿子那么看重……只是,大家终究是明白人,都晓得这一天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若非是子远所言,我几乎要误大事!”袁绍思索再三,只好勉力起身吩咐。“我戴孝在身,不便行动。仲治兄,请为我追回韩文约;子远,你持我的刀去,杀了昨日那两个引路的奴仆,并将他们的脑袋装入匣中分赠给臧洪与那公孙兄弟……并……并代我赔罪!”
“袁本初四世三公,隐居洛阳,广纳爪牙……独珣与广陵臧洪方能与之抗礼也!”——《汉末英雄志》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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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边郡崩坏,那河北一马平川再无遮挡,可西凉……这群关东士人,不说去收拾人心,反而有人觉得西边有三辅之险,不如从容放弃西凉,割肉止血!”
“朝廷诸公不至于愚蠢到这份上吧?”公孙珣一时间竟然不敢相信。
韩遂也不答话,而是自顾自叹道:“自那日起,我便晓得,这祸乱天下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朝中这种自以为是的士人大员!”
公孙珣为之哑然。
洛阳城一般是二更宵禁,此时自然还算是为时尚早。而当车子经过城门咕噜噜的驶入城内后,天色虽然已经完全黑了,但挑着灯笼的豪门仆从、收起货物的摊贩、访人归来的士人车辆,反而正处于一个高潮,两人旋即闭口不言。
“是我失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看着车子即将到达自己所居的城西某处,韩遂终于再度开口。“若能快刀斩乱麻诛除宦官,想来中枢自然会上下通达,到时候陛下与朝廷诸公也会腾出手来收拾西凉……”
“谁说不是呢?”公孙珣连连点头,但心中却也忍不住吐槽,就怕等不到那天,这个大汉就已经‘晦涩难明’了。
车子咕噜噜的停在了韩遂居所前,公孙珣下车相送:
“今日多谢文约兄如此大度,不但轻纵了我们兄弟,还如此坦诚相待……”
韩遂立在自家门口,难免又多了几分神采:“今日之事你且放心,我自然会与袁本初一个说法……倒是辛苦你了,你兄长惹出的事端,反而劳累你躲到山上。”
“此事……珣深以为耻。”公孙珣颇为尴尬。
“无妨。”韩遂忽然上前一步,主动握住了公孙珣的手。
公孙珣一下子鸡皮疙瘩就起来了……往日都是他握别人的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握自己的手。
“你叫公孙珣是吧?”韩遂认真问道。“辽西令支人?”
“然也。”
“我乃凉州金城韩遂,字文约。”
“我自然铭记于心!”
“虽然之前有过两面之缘,但我只把你当成刘公与卢公的弟子,今日才算是真正记住你了。”韩遂闻言略显感慨道。“须知道,之前在北邙山上,我一开始只是被你兄长的豪气所激,动了我等边人同仇敌忾的心思,这才主动出头想帮你们抹平此事。不料,与你同车而返,相谈甚欢,却又知道自己小觑了天下人……袁本初此番夺取党人领袖之事,我也是在京中观察良久才恍然大悟,你一个未加冠的白衣士子,却能洞若观火,堪称是内秀了。而且现在想想,你兄长固然豪气,却又有失计较,反倒是你能忍一时之气,说不定将来前途更加远大。”
公孙珣赶紧低头口称不敢。
“兄弟皆如此,想来你们那个族弟公孙越也是不差的。”韩遂终于松开了手。“辽西一地竟然连出了三个俊杰,那幽州必然是要太平了,而西凉……也罢,日后再相见吧!”
公孙珣后退两步,拱手行礼。
双方各自回家不提,第二日,韩遂再度前往北邙山拜访袁绍。
韩文约西凉俊杰,又是这批郎官中的佼佼者,前途不可限量,再加上之前还有曹孟德书信大力称赞,袁绍当然不会视之为凡流。于是,他亲自从‘草庐’中出来,再度将对方迎接了进去。
双方寒暄完毕,当着众多俊杰的面,韩遂正襟危坐道:“此番前来,却是为了昨天那件事情,辽西的公孙兄弟于庐前愤然而去,我毛遂自荐前往问询……”
“哦?”话说,袁绍今年二十有一,确实生的相貌堂堂,而且四世三公,自幼养的一身贵气,此时虽然穿着麻衣,但却依旧显得气度不凡,俨然是党人选中的天生领袖。“不知此事可有个说法?”
“不知本初又想要个什么样的说法?”韩遂面不改色的问道。
“哪里是我要什么说法?”袁绍缓缓摇头道。“其实昨日你走后,逢元图(逢纪)曾对我说,这公孙兄弟乃是卢公与刘公共同的心爱弟子,也算不得外人,既如此,我也不是不能容人之辈,也就不计较他们在我母坟前失礼之事了。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昨日间听说他们兄弟走前还曾怒斥臧洪,说臧洪不过一童子……文约兄你想想,人家臧洪虽然确实刚刚束发,但此番前来吊唁我母亲,实无半分失礼之处,却横遭此辱。我袁本初若不能让他心平,岂不是让所有来访的俊才都心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