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挣脱开林照的手,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然后避开林照的相护,不闪不避,正正迎上了骆清婉审视的眼神。
但也长久沉默着,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既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周围看好戏的目光顿时更炙热了一些。
“常言道,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骆清婉的唇角微微勾起,略带嘲讽地瞧着钟意道,“怎的,阿意你如今靠着你舅母攀上了高门,就瞧不上我这做腌臜事养活你长大的母亲了么?”
“难道因为母亲我曾经做过那等脏事,你这做女儿的就不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对着我就连一句‘母亲‘都不愿意说得出口了吗?”
“你怕不是忘了,当年,若不是为了你,我又何苦沦落到非要做了半掩门去,我又何尝不想要你所希望的‘清清白白‘呢?可若我是清白的了,又如何能把你养活到这么大呢?”
“钟姑娘,我今日就说一句公道话吧,你母亲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天可怜见的,孤身一人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也是不容易,你又怎能只因她做过那等事,就连她这个母亲都不愿意承认了呢?”杨夫人一边悠悠摇着蒲扇,一边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色来暗暗奚落挖苦着钟意,还故作率直道,“难道承认自己是一个暗门娼子的女儿,对钟姑娘来说,就是这么难以忍受的事儿么?”
“……也是可怜你娘千辛万苦才把你拉扯到这么大,现今你爬到高处了,却是反过嫌弃起她来了,真是不值啊,唉。”
“阿意,你可知这世上之事,并不是你咬死不认,闭着眼睛掩耳盗铃,它便不存在的了。”骆清婉用最是温柔不过的语调,缓缓吐出对于钟意来说最是恶毒不过的一些话,“你欺上瞒下,弄虚作假,改换身份混入侯府,掩下自己的污泥出身一步步往上爬,及至如今,得嫁高门为妇……我这个做母亲的,却不想自己生下来的女儿竟是个这般虚假、满口谎言之人。”
“阿意,你也不要怪我,我实是一片慈母之心,你如今所谓的‘福气‘,不过都是海市蜃影、空中楼阁,经不起旁人半点推敲,我实在是不忍心见你越走越偏、越走越错,今日才狠了狠心,当着大家的面与你把话说清楚。”
跟在钟意身后服侍的乍雨听了却是大怒,猛的一下从钟意身后探出头来,一把推开朝着钟意的方向越走越近的骆清婉,恨声道:“你说你是我家姑娘的母亲,你便是了么?我们家姑娘可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呢!”
“再说了,这天下又怎么会有你这样做母亲的人!你又怎可能生得出我们家姑娘这般人物,你可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乍雨说罢,又急急地转回头来对着钟意的方向,焦灼道,“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但凡只要说上一句,这妇人的谎话便全都不攻而破了!”
“真是不想这世上竟有人如此下作,找人过来做这种腌臜事来泼脏水。”林照也紧紧握住钟意的手,深深地凝望着她的双眼,隐晦地暗示钟意道,“你若不认识她,便直说不认识即可,这也没什么好怕的。”
骆清婉听得摇头失笑。
钟意顿了一顿,轻轻拂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乍雨,又侧过脸冲着林照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前行两步,对着骆清婉的方向微微福了福身,神色平静,甚至称得上是带着一抹怡然的笑意的,缓缓道:“我自然是认识母亲的。只是我竟不知……母亲从何时起,已恨我若此。”
骆清婉被钟意平静中带着漠然的眼神微微刺了一下,眼神不自然地闪避了些许,紧接着,心中又是一梗。
骆清婉告诫自己道:你做的没错,就该如此,对傅袅的女儿心软,便是对自己的孩子严苛……说到底,钟意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抢了洢儿的夫君去,若不是她先做了初一,自己也不会去做那十五。
人心不足蛇吞象,是她贪得无厌,自己才必得在今日给她一个教训。
如此这般想着,骆清婉的脸上便又重新扬起了一抹略带寒意的微笑,对着钟意意味深长地回道:“阿意,这也都是你逼我的。”
一旁的燕平王妃终于再也听不下去了,脸色难看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寒着脸道:“好了,我看今日这宴也太过热闹了些吧!恕我年老体乏,看不下去了,就先告辞了!”
一边说着,一边又面带愠色地望了杨氏母女一眼,然后强忍着怒气缓缓道:“我看诸位也都还瞧得尽兴,那我便不在此扫兴了,先走一步了!”
永宁伯夫人见燕平王妃发怒,赶忙起身打圆场道:“哎呀,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这些人也就不要凑热闹了,正好我看今日时辰也差不多了,大家也就到此散了吧。”
剩下的人也反应了过来,心知承恩侯府的热闹好看,燕平王府的热闹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瞧的。若是为了这一时的兴致平白得罪了燕平王妃去,却也是不值得。于是便都纷纷起身出言告辞,永安侯府的宴也就这么散了。
钟意便也就跟着承恩侯夫人上了回府的马车,全程神色平静,面色坦然,叫人瞧不出丝毫的端倪来。
只是这抹平静让林氏瞧着瞧着,心中反而泛起了一抹讶异与畏惧来,在回程的马车上便忍不住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主动向钟意诉苦道:“阿意你母亲的事,我实是不知道,我这边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接到……”
“我真是不成想,她竟然会这样不声不响地便跟着杨家人离开晋阳、到了洛阳来,还出现在永宁伯夫人的宴上。我也真是没想到,事情怎么就闹到了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