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说着说着,神色蓦然变了,音调猛地拔高了八个度,猛地起身,近乎于尖利地朝着钟意追问道:“阿意,你方才说那‘新姨娘‘是世家侯府里的家生子……这个侯府,该不会是长宁侯府吧!”
钟意没想到林照竟准确地猜到了长宁侯府,她不清楚这其中有什么关节,也不明白为何单单是想到了‘长宁侯府‘便能让林照直接变了脸色……但钟意隐隐预感到,她今日请林照来是对的,她距离真相,可能已经更近了一步。
“林姐姐猜的不错,正是长宁侯府,”钟意沉了口气,也不再多做遮掩,索性将剩下自己所知道的全透了个底儿,“那丫鬟是长宁侯府的家生子,如今更是在傅三姑娘身边伺候着的。”
“果然,果然,果然是她,”林照喃喃念了两遍果然,踉跄着扶着案几的边角缓缓在椅子上重新坐了下来,木愣愣地望着钟意许久,突然冷不丁问钟意道,“阿意,那个苦命的姑娘……如今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钟意的瞳孔骤然一缩,嘴唇颤了颤,嗫喏着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你若是不想说,现在便由我来说,”林照竖起一根食指,轻轻地抵在钟意唇前,深深地凝望着她的双眼,颤抖着启了启唇,语调却也并不比钟意沉稳多少,“是南柯一梦,还是黄粱一宿?……阿意,那不是你的‘朋友‘吧。”
钟意不曾想到林照竟会如此敏锐,那一瞬间,她几乎完全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错愕讶异之色……于是这便也不用她再多说什么了,一切已如此明显。
——再没有什么答案能比得上那一刻钟意脸上毫不作的惊骇神色更有说服力的了。
林照呆呆地收回了手,怔怔的坐在椅子上出了好久的神。
“林姐姐,”钟意沉默了许久,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解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这件事……”
“我知道,我只是,”林照张了张嘴,眼神悲怆地望着钟意,像是一时不知该与钟意从何说起,如此反复两遍,这才缓缓道,“我只是觉得,倘若事情当真如我所猜测的那般……阿意,你受了太多本不该受的苦了。”
“你心里一定很奇怪,我方才为何直接说除非是‘长宁侯府‘,”话到一半,林照像是掩不住自己心头涌上的悲意般,偏过头去,拿帕子掩了掩眼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番自己的情绪,这才哽咽着继续道,“因为我听祖父提起过那桩时隔十五年都还未断定的疑案。”
“十五年前,长宁侯府的二姑娘去普华寺为大病初愈的东宫还愿,却不想回程的半道上竟提前了一个多月发动,血崩难产,”林照死死地抓紧了钟意的手,像是怕她听了会承受不住般,前后中断了两回,然后才艰涩地继续道,“时值冬至,天寒地冻,就他们在山上耽搁的那一小会儿,下山的路上已落雪结了冰,山道冰滑,马车难行,跟在傅二姑娘身畔伺候着的一众仆妇们无法,只得一个接一个地以人力替换着背着傅二姑娘往山下跑,只想着更快一步赶到城里、寻来大夫、救回傅二姑娘的一条命来……不成想,却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竟在距洛阳城门三十里外的荒郊处又遇着了马匪。”
钟意听罢,呆呆地怔了半响,她还从未想过,在洛阳都城、天子的眼皮子底下,长宁侯府这样的世家大族里,竟还会遭遇过这样血腥的惨事……
简直是让人听着都觉得匪夷所思、十分地古怪离奇了。
“然后呢?”钟意怔怔地望着林照追问道。
“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林照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复杂道,“一直到三天后,在长宁侯亲自领兵带人进山一寸一寸地搜查了三天后,才找着了当时唯二仅剩的两个活口。”
“一个是被聘到侯府预备做奶娘的年轻女子,一个是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林照抿了抿唇,轻声下了最后的结词,“那年轻女子自述了先前的经过,道是傅二姑娘其时气息濒绝、危在旦夕,众人乱作一团,无人顾及得上小主子,便由她先原地不动奶着孩子,不成想她在原地等了近两刻钟,隐隐约约听到有喊打喊杀的兵戈之声传来,便害怕地抱着小主子先躲藏了起来……一躲便是三天,三天后,长宁侯带兵大张旗鼓的搜山寻人,她东躲西藏了许久,确定了对方不是来杀人的,这才敢抱着孩子出来了。”
“那个孩子,便是如今长宁侯府的三姑娘,傅敛洢。”
钟意的脑子骤然一空,像是突然不能理解林照所说的字句了一般,明明林照的话拆开来,字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可合到一起,钟意却突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林姐姐,你的意思是,”钟意的嘴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摇头否决道,“这太荒谬了,这不可能……”
——钟意想,自己这一生,不,是两世,所受过的所有灾厄与不幸,归根结底,皆是因她卑贫的出身而起……可如今林照却告诉她,她有可能是……
那她这些年承受的那些非议与鄙夷……又算什么呢?
简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也太荒谬了,”钟意摇了摇头,复又拒绝接受道,“也许仅仅只是巧合罢了,林姐姐,这也太……”
“阿意,我之所以能记住这桩十五年之前的疑案到如今,”林照却不给钟意逃避现实的机会,紧紧地握住了钟意的手,复又补充道,“不仅是因为那群马匪的出现突兀至极,整个案子涉及数十条人命,却至今悬而未决……更重要的是因为,那位年轻的奶娘在之后很快便失去了踪迹,连侯府的赏赐都没有要,便连夜离开了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