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普照,臭风徐徐,山火未烬,王家寨北门,寨墙上下喝骂不断,却无正式搭话,也未展开刀兵。一方本欲攻城拔寨摧枯拉朽,怎奈敌方竟以人质相胁;一方原想挟持亲友迫退悍民,却不料自己压根就搞错了针对对象。双方各有顾忌,也各在思忖商议着紧急应对这突发变数,一时出现了短暂对峙。终于,下风口的血旗营先耗不住了,毕竟北寨门这地臭得张不开口,连说话都费劲。基于山中骑兵难有作为,血旗营留下两队步卫由孙鹏率领,稍撤驻扎截住北向山道,大部则随纪泽移师南寨门,同时,王通等数十王家寨人马也被召来南门,却是摆出了众军齐出,南北夹击的攻寨态势。只是,不出意料的,这边的寨墙上同样缚有二十余王家寨民女。铺开战阵,撒出探哨,南寨门外,纪泽一身金甲,握刀持盾,在十数近卫的护持下,率王麟、吴兰行至寨墙一箭之外,盎然间好一副威势无双。然而,少有人注意的是,纪泽此刻正眉头深锁,一脸纠结。深吸口气,他转向躁动欲爆的王麟,沉声道:“且莫着急,那无济于事,待我言辞试上一试再做它想,涉及贵寨女子性命,最终取舍自由贵寨决定。但若还想保全他们,待会无论我如何分说,均莫冲动胡来!”暂时稳住王麟,纪泽跨前一步,手指寨墙怒声喝道:“某乃血旗营纪虎,对面乌桓小儿,速速让你家主将出来答话!”同样重心南移的乌桓守军中,闪出一名金盔金甲的凶相胡将,只听他怒声喝道:“纪虎小儿,亏你也算一号人物,不敢与我乌桓勇士堂堂一战,竟然使用投药这等下作手段,日后何以枉称将军?何以自称英雄?”此人正是丹沛原本的亲卫长,因被王老寨主击成重伤而未能随丹沛同逃,此刻则成了寨中余胡的临时统领。这亲卫长今晨因伤不曾饮食幸免了十月青毒害,他带着满腹怒火,说话一时竟颇有中气,倒显得豪迈凛然,气势夺人。只可惜他的气场对纪某人无效,反是其口中的“将军”引发了纪泽的狐疑。当然,此刻不是探究其它之时,虽不知对方是哪根葱,但其斥问得大义凛然,纪泽可不能弱了自家士气。他慨然反诘道:“可笑!我且问你,此乃何地?你等家居塞外,缘何在此烧杀淫掠?缘何以弱女子为质来苟全性命?似尔等暴虐蛮夷,禽兽不如,斩杀尔等如同杀鸡屠狗,何须讲甚道义?尔等已经山穷水尽,还不就此器械投降,尚可留下全尸!”“好一个杀鸡屠狗,那便来吧,连同这些汉人民女,我等死战一场!哈哈,都传你血旗营除暴安良,救民于水火,我倒要看看,尔等如何置弱女子不顾而放手攻寨,哈哈,日后又如何标榜仁义?”亲卫长放声狂笑,怒发贲张。也无怪他如此之冲,他们一众乌桓人自已知晓纪虎受封将军与王浚高价悬赏之事,若全军正常遇上血旗营,定会欣喜若狂大杀一场以拿下这份莫大军功,孰知竟被不明不白的暗算至此,反倒虎落平阳被犬欺,懊悔愤怒可想而知。眼中寒光一闪,纪泽强压愤怒,却似满不在乎道:“哈哈哈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哪能没有牺牲,可笑尔等竟然妄图挟持一群弱女子保命,简直愚不可及!那些女子既落入尔等之手,此生本已无望,与其顾忌她们而放过尔等狗命,只会害了更多无辜之人,倒不如杀光尔等为她们陪葬!至于纪某与血旗营的英明,呵呵,尔等死光了,又有何人还会乱说?哈哈哈”纪泽此言一出,顿觉身边王麟投来了杀人般的目光,幸有吴兰赶紧一把拉住,而后方阵中也传来了嗡嗡声响,甚至夹杂了不少王家寨人的唾骂。他暗自一叹,自己这不过是为了降低敌方对人质作用的期许,以便随后谈判营救人质而已,恰似购物的“杀价”,但愿不要真的为此毁了自己的正面形象啊。不过,纪泽的“杀价”显然打击了乌桓一方的信心,事实上,以己度人,他们本也觉得一群财物般的女子,还是失了名节的,远不及自家性命值钱,之所以绑出来也仅是走投无路下的一种尝试而已。而今所谓的倚仗被纪泽否定,重病满营的乌桓人顿时绝望,那亲卫长更是歇斯底里的骂道:“你这卑鄙汉狗,司马颖传诏封你为血旗将军,我看应当为阴损将军才是,似你这等无耻之徒,日后定遭人唾弃!”血旗将军!?寨下的血旗军卒乃至王家寨人皆一阵愕然,旋即热议纷纷,当事人纪泽更是听得一震,竟然成了将军,可怜他都躲入山中十来天了,哪里知道自己竟已糊里糊涂的升官了。霎时间,纪某人不由心旷神怡,虽说仅是个杂号将军,也不知去哪领粮饷,可毕竟是个五品大官,放后世至少是个地市级干部呀。尽管司马颖已经失势,但名义犹在,他纪某人这个血旗将军可是名正言顺的大晋武官,摆脱了黔首庶民的下等身份,且没朝廷正式签文谁都罢免不了他这将军名衔。不由得,纪某人对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便宜老东家第一次有了好感。只是,这等重要好消息竟是从战场敌方的口中得知,自家的情报能力还真要着力提高了。“这血旗将军乃成都王抬爱,纪某视之为身外之物。纪某只要除暴杀胡,安民济困,对得起自己良心,对得起属下弟兄即可,何必在乎他人看法?”按捺住心花怒放,纪某人故作淡然的自吹两句,旋即面色一沉,冷喝道,“弟兄们,搭弓上箭,准备攻寨!”“等等,等等!纪将军,且先听陈某一言!”就在这时,一个嘶哑的喝声在寨墙上响起,出言的是名汉装晋官,他喘息几下才又急急叫道,“将军难道不知成都王封赏将军是何居心吗?”恰似嫌贵出门的顾客被店主及时叫住,纪泽暗松口气,他可没真想不顾人质直接攻寨。同时,听那陈姓晋官之言似乎别有所指,他索性故作疑惑道:“你此言何意?”“平棘败后,将军浴血转战数百里,战功赫赫,而今又在此费尽心机谋算我等,无非报效成都王而已,忠义委实可嘉。然成都王为了掩饰败绩,羞辱我家王都督,竟然不顾将军身处险境、四面皆敌,公然传檄河北,大肆封赏将军,岂非把将军推上风口浪尖,置将军安危于不顾,如此主上,值得将军为之披肝沥胆吗?”陈姓晋官一口气说道。他是幽州军派往乌桓军中的联络官,本就能言善辩,之前便能说动石矩弃寨投诚,如今为了活命,自是没口子的挑拨纪泽,一时竟连腹泻都忘了。纪泽这下倒真被挑拨了,刚才乍一得知受封将军,他忙着小人得志未及细想,这会却觉得陈姓晋官说得头头是道,脸色都不自觉的变了。那陈姓晋官见之欣喜,也不管有的没的,立马继续添油加醋道:“将军可知,成都王在河北经营日久,此番虽败,却多有心腹嫡系潜伏,石矩便是一例。他大肆封赏将军,我幽并联军迫于颜面,只得投入大量兵力征剿将军,自然会放松征剿其残党。将军这算什么,为了成都王抛投洒血,却被做了掩护他人的弃子啊。”纪泽恍然一惊,他虽是政治菜鸟,毕竟前生接受过信息轰炸,陈姓晋官这一信口挑唆,在他听来却是金玉良言。蓦的想起昨夜夏山虎初见时也称自己将军,想来摩云寨有对外联系,此事并非虚假,顿时,他遍体生寒,深感官场政坛之险恶,刚对司马颖产生的一点好感更是变为痛恨。不自觉的,纪泽黑下脸来一言不发,倒是不用装便达到了计划中谈判的“回价”状态。“将军之前杀敌甚众,却为求生自保,在下无话可说,然今日寨中诸人于将军并无威胁,将军何必斩尽杀绝,非但自损兵力,还徒树乌桓死敌,倒不妨给自己留条后路呀!”陈姓晋官感觉有门,说得愈加起劲,“再有,将军此番若是手下留情,不啻与我幽并联军结一善缘,陈某不才,却愿与我家都督大人呈禀,相助大人弃暗投明”“得了,得了,巧言令色!”纪泽打断陈姓晋官的喋喋不休,似已回过神来,他整一副意兴索然,摆摆手道,“你莫非真当纪某乃三岁稚童,单凭几句虚言便能就此退兵?”“只要纪将军愿意彼此罢兵修好,但有所需只管道来,我等绝不含糊!”陈姓晋官忙嘶声叫道。纪泽说得很不客气,但寨墙上的他几乎激动得哭了,更与亲卫长二人相顾大喜。他们皆已看出,之前不遗余力的挑拨之言确被纪泽听进去了,而纪泽现在的口气已经松动,无非就是再寻个台阶要些好处罢了,他们却未意识到,原本凭借人质在手,能提条件要好处的或许会是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