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揪住浅野奈绪的衣领,问她为什么不早点儿写信过来。
「我本来不愿打扰你,正在看这封信的你,也许满腔怒火,也许满不在乎,也许已经忘了我这个人。你的怒火烧在我的心上,你的不在乎让我悲伤,你的遗忘否定了我存在的意义。
可我不得不写这封信,你是我最后的希望,我在苦海里浮沉,只有你能拉我一把。
我要将一切都告诉你,你已知晓的我不再说明,我的身体状态不允许我写太多,我每写一段,要站起身搓热身体。
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你是三月二十五日那天的下午三点,来到了我家后面的公寓。你是一个人来的,背着一个灰色的大旅行包,提着一个银色的大行李箱。
那天我到书房拿漫画,拉紧窗帘时,无意间往窗外一瞥,便看到了你的身影,你站在我家后面,正站在我的窗下。你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在额头搭出一片阴凉,昂头四处张望,你在找你的公寓。
我为你带着的行囊所吸引,你看起来刚刚初中毕业,却能孤身一人带着行囊,到这块完全陌生的城市来。
我当时正将新发售的游戏打完,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我留了心,总是在窗外寻找你。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情况下,我已整日待在书房的窗前。
我当时二十岁了,我从未如此在意一个男生,如此细致地去观察一个男生,直到你路过我的窗口。我写这些是想让你明白,我的爱从萌发的那一刻起,就完完全全属于你。
我的笔写不出我对你的情感,我的身体也不准许我多说。我的字很潦草了吧?真是抱歉,我恳求你能看完。
你或许早已察觉到,我早有离开你的计划,那个计划是在一个普通的晚上制定的,那天我们出门散步,遇到了你乐团的同学,他们对你的恭敬让我的心脏抽痛,我确信,我与你在一起,只会将你拖入失败人生的深渊。
离开你后,我回去了已故的外婆留下的宅子,奶奶跑来照顾我。她一生操劳,先是没了儿子与儿媳,然后唯一的孙女又变成这副模样,她一定饱受煎熬,可我顾不上她。
奶奶三十年前死了,本家一位远房阿姨操办了葬礼,这是她身前联系好的。
我没有出钱,也没有参加,葬礼在奶奶老家,我无法过去,葬礼一切从简,用的是奶奶微薄的积蓄。我不能出钱,我算好了,我的钱紧紧巴巴,正够开销。
我没有想到,后面会出现那样的变故。
昨天,医院打电话给我,该交下一笔费用。我已经凑不出钱,我剩下的,唯有在御崎市的那一栋宅子。
我不能动那座宅子,你也许还会过去,用钥匙打开门,躺在你常坐的沙发上,抚摸我们用餐的木桌,凝视我们欢乐的床铺,这是我的慰藉,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我的心就喜悦得颤抖。
可我已经没有钱,奶奶在老家的住宅已被奶奶卖掉,钱都给了我。
我必须交医院的费用,我不能拖,不能让医院像电力会社那样,断掉治疗,断掉——我们女儿的治疗。
我心爱的可怜的女儿,我对不起她,她的头发像我、眼睛像我,肩膀像我,手掌像我,正是因为她像我太多,她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抱歉,信纸上多了几个皱点吧,请原谅我,我已没有力量换一张纸书写,我已没有勇气再写一遍。
继续说我们的女儿吧,她是我从你那里偷来的你的碎片。
她浑身上下,唯有嘴唇像你,那开心时能勾起的阳光般的温暖的嘴唇啊,我无数次触碰它,在女儿未曾知事的时候亲吻它,想通过它,来触及你。
有时候,我会嫉妒拥有这双嘴唇的她,只因为拥有这个,她便能与我不同。
我不堪内心的脆弱,不堪父母的离去,不堪同学的奚落,跑回家里,浑浑噩噩,而她,有着这样一个可笑的,只会给她找来嘲弄的母亲,依旧坚强地完成了学业。
我没有给她取名叫六花,我一方面愧于使用这个名字,一方面怕你与她擦肩而过时,因为这个熟悉的名字认出她,她是我仅剩的你的碎片,就算是你,也不能从我手中夺走她!
我没有使用浅野这个姓,而是用了奶奶婚前的姓——依媛。
我们的女儿,名字叫依媛美羽。
你也许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二十年前的暑假,回到家的美羽告诉我,她在学院里过得很开心,一个姓南的教授很照顾她。
我愣在原地,美羽摇晃我的肩膀,我才回过神来。我不动声色,问她那个教授的消息,她欢快地将一切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