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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上(第1页)

第一章:稚子

我生于夏初,长安年年夏至,便是我经历的新一次涅磐。

自从第二次南北大战结束,我爱上了黄河滔滔,也爱上了骊山晚霞。身为北朝皇后,我最喜在夏日里晚妆初罢,与帝君携手登高。当我与他凝伫高台,一览神京风貌,笑看落日残照。追想前尘旧欢,非雾非烟,唯留青春深处。

夜阑人静,禁中更响,他阅览奏折,我为他掌一盏灯。

明月清风,群贤毕至,他纵横议论,我替他热杜康酒。

两情久长与否,在于心灵的远近。当我学会聆听,他肯向我倾诉,我终于握住了大鹏鸟狂傲的心。人道是:帝后荣辱与共,招贤纳士,政通人和,则天下归心。

第二次南北大战,在我主张下议和,带来了数年的和平。虽然名义上两败俱伤,但求和的时候,有识之士们就已经知道:南朝一蹶不振,气数将尽。

而北朝统一,乃是大势所趋。苟延残喘偏安江南的王廷的灭亡,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

对心里有志向的人,光阴虽然似箭,年华绝非虚度。圣睿二十二年的夏日,我格外忙碌。除了睡觉吃饭,每时每刻,都会有事做。

要幸福,最关键不是聪明。而要明白下一步该要什么。

清凉的雄风,乘凌高城,入于深宫。文德殿里,谢如雅坐在我的对面,侃侃而谈:“姐姐,这两年收成好。我们的粮庄俱是满满的稻谷,除去开支全国两百多出赈济鳏寡孤独之人的‘恩泽园’的花销,还多余了数万缗的钱。”

我微笑:“户部主管号称繁卿。卿已那么繁,难为你还为皇后汤沐之财操心。”

如雅一拉玉带上的钥匙,说:“皇上有句话说得好:举重若轻者,绝不会害怕多管一个钱袋子。何况只有我是你的陪嫁。”他凝眸远处:“真快,晃眼连太一都快满五岁了。”

谢如雅成了一个宛若南歌的美好青年。他不再如少年时代那么容易激愤,只有在他棕色的眼珠里,挥扇的潇洒姿态里,才可一窥他的骄傲和灵活。他从户部度支郎,升为户部侍郎,又在不久前荣任户部尚书,实可谓少年得志。我愿意他管我的私库,但他能否胜任一国的理财大任,该是他自己用行动证明的。

如雅收拾了算盘,匆匆而去。圆荷等到他走了,才端茶来给我。我抿了一口,看她神色自然,就不说什么了。初恋之思,就像心尖上一朵小莲蓬。我不忍挑动,只能慢慢等变厚实的叶子把角包涵起来,再让岁月潜移默化它。等莲蓬成为微苦的莲子,那痛便会被遗忘。

“皇子要过生日了。委屈他,虽然他是帝后独子,但前几年他生日皇后都不许庆祝,只给他吃一盘长命酥。”她附耳:“皇后,啥时候皇上才正式封他为皇太子呢?”

“咄,小丫头不许多嘴国家大事。”我似笑非笑,狠狠点了她的额头一下。

她立刻噤声。我回头,百年正在我背后:“皇后,万岁请您到御书房去。”

我在侍从们的簇拥下,步行去书房。正值花信年华的我,能在深宫里养尊处优,是侥幸也是弊端。宫中天地比起外界来还是小,空气不够清新。当主子的,横竖都能借侍者的力。可人一直不动,久而久之,便成了死水一潭。历代传说的宫廷里,总充满陈腐气息。首先就来自被罗绮奴婢宠坏的衰败身体。身体不好,美景就会惹人愁绪,才华更会引人狭隘。

所以从太一出生后,被判断难以长命的我,便极注重养身。宫务即使堆积如山,我也强迫自己抽空活动。留得青山在,女人的光华才能燃烧。这个道理虽浅显,我倒是这几年才体会的。

上书房外,樱桃褪尽红衣,豆大的幼桃儿惹人怜爱。我靠着门,就听到上官先生清朗的声音:“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使。”

太一童稚之音如出谷黄莺,跟着他念。口齿之清晰,精神之专注,我听了不由自豪。

太一是两年前由上官启蒙的。陈王迦叶也有师傅。迦叶和普通孩子差不多,贪嘴,有时偷懒。而太一的天资格外聪颖,勤学好问。我不愿意人家说我儿子是神童,但我期望他能成为堂堂正正,不辜负其父皇,师傅。每日晚间,我都要帮两个孩子复习课业,常常是如此收场:我对太一节制的赞扬几声,对迦叶温柔的鼓励数句。于是,两孩儿皆大欢喜。

爱自己的孩子,是本分。爱人家的骨肉,是功德。既然母仪天下,我不敢太有偏私。

我迈到门口,上官正面对我,他迎着日影,玉树一般。他对我做了一个手势。我顺着他把目光落到书案前,原来天寰也在。只见他和儿子同坐案前,左手握毛笔。两人面前各有一张宣纸。鸟语花香里,父子一同写着上官所念论语中的名言。

太一因为先天不足,从一开始就是左手握笔。而天寰的左手书法,从太一出生之时练起,至今已炉火纯青。恐怕天下左手的书法者中,天寰又可以称冠了。

太一眉若刷翠,额角隆起。活像玉雕童子。他放笔,对他父皇咧嘴道:“爹爹,是孩儿先写好啦。”

天寰朗声而笑,他勾勒完最后一笔,摸了摸太一的头发。

太一瞧了瞧天寰写的字,吐了吐舌头,说:“我说错了,虽然孩儿先写完,还是爹爹写得好。”

天寰对上官一笑,道:“那是你的师傅没有好好教授你了。”

上官回敬道:“皇上而立之年,而太一尤是稚子。假以时日,谁说青不能出于蓝。”

太一的眼睛溜到我,欢呼雀跃道:“家家来了。”

我不常去书房,唯恐干扰孩子学习。所以他见我,便喜出望外,顾不得皇子端重了。

我揽住他的肩膀,拉着孩子。问天寰:“皇上请我过来,是为了何事?”

随着岁月,青年如冰般俊秀之中,多了种沧桑的魅力。含笑之余,隐隐多了一丝人情味。使他的外表变得更令人遐想。

他不急于回答,对百年等挥手,内侍们捧来四盘雪白的长命酥。

等宦者退下,天寰徐徐道:“凤兮凤兮,今夜就要启程去襄阳,因此赶不及太一的生辰会。我们一家人和师傅一起吃完此酥,才是对儿子的祝福。”

上官要去襄阳?我一愣,太一跑到上官的身边,依依不舍:“先生要走?”

上官蹲下身体,安慰他说:“我要离开一些日子。你姑父杜大人,尚书令崔大人,将来替代我教授你们。等我回来再看你的功课进展。不管风雨之声,只要用功上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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