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少有人知道——
当年姜伯游假称他是姜府远方亲戚,使他与自己流落在通州的嫡女一同上京,而后来运筹帷幄、力挽狂澜的帝师谢危,彼时就藏于姜雪宁车中!
别人都叫“姜二姑娘”,独他谢危与人不同,要唤一声“宁二姑娘”……
姜雪宁千算万算,又怎算得到今日姜伯游书房里的“贵客”就是谢危?
她早该有所警觉的。
朝野上下有几个人敢一句话不说,直接把个锦衣卫百户周寅之丢在外面,让他一声不吭毫无怨言地等着?
姜雪宁不知自己是怎么从书房里退出来的。
她只知道她的脚步前所未有地平稳、镇定。
一直到出了书房,上了回廊,眼见着就要回到自己屋里了,她脚下才忽地一软,毫无预兆地绊了一下,扶了旁边廊柱一把,惨白着一张脸,瘫坐在了廊下。
错了。
刚一重生回来就犯了个致命的大错!
她永远记得当年第一次见谢危时的情景。
风寒尚未痊愈的男子,面有病容,穿着一身毫无赘饰的白布衣,抱了一张琴,神情间有些恹恹,但唇边却含着笑,走到马车旁,向她略略颔首。
那时她并不知道,这个人将成为后来权倾朝野的帝师,更不知道这个人将屠戮整个皇族……
如果知道,在那一段路途中,她或许会选择收敛自己恶劣的脾性,对这个人好一些。
不……
如果知道,她绝不会在荒山野岭危难之时,为他放那半碗血作药引!
上一世,他的刀剑对准萧氏、对准皇族之初,她曾质问谢危怎敢做出这样伤天害理、草菅人命之事。
谢危用朱红的御笔在那份名册上轻轻地勾了一道,然后回道:“你不是天,又怎知我是伤天害理,而不是替天行道?”
姜雪宁全然怔住。
他便又搁下笔,静静地望着她:“至于娘娘,能活到今日,已是谢某最大的仁慈。当年我病中糊涂,曾对娘娘吐露过一些大逆不道之言。幸而娘娘那时记性不好,又心无成算,入京后我命人三番试探,娘娘都全无印象。我方才放了心,饶娘娘多活了两年。不然,谢某封少师的那一日,娘娘已身首异处了。”
那时他笑了一笑,伸出手来在自己的脖颈上轻轻一划。
姜雪宁便觉自己浑身都被浸在冰水里。
而他含笑的神情却比当时的夜色还叫人发寒。
换言之,谢危入京后没杀她,是因为她不记得且不聪明!
如今这番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再回想起那一句意味深长的“宁二姑娘”,姜雪宁抬起了自己的手,覆在自己脖颈上时,才发现手指尖已失去了温度,在战栗!
谢危不是善类。
在上一世最后那两年里,他的名字,就像是一片巨大而浓重的阴影,笼罩在整座朝堂、整座皇城,让人连走路都要害怕得低下头。
棠儿、莲儿见她这般吓得慌了神:“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姜雪宁现在也不记得那些大逆不道之言是什么,但她重生回来反而知道得更多,且这一点也不妨碍她判断自己很快可能陷入的处境。
谢危会动杀机。
几乎没了知觉的手指慢慢放下。
她眨了眨眼,声音有些恍惚:“棠儿,你回去看一看,周寅之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