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辛爱亲终于开口。
她的嗓音带点沙哑,缓缓道出:"直到某日,陶羲染了风寒病重不起,我才知道,原来这十年,他隐忍的多辛苦,多煎熬!十年来,陶家耆老逼生不断,尤其在洛都城破后,北边的伧鬼都躲到南边来,硬生生抢走了许多土地跟奴仆,陶家族长更是担忧激愤,族中人丁不旺,如何拼得过那些伧鬼?"
辛爱亲是南方人,深恨那些北方人,说到伧鬼二字时,两排牙齿紧咬的发响。
停了一会又道:"这十年来,积压在他身上的重担和压力有增无减,族人隔三差五逼着他再娶一门小妾,捧著家规到他跟前斥骂他他不孝。可他在我眼前总是神色悠然,一派无事的模样,他还不让我和陶家人往来,想来是怕陶家人把脏水泼在我身上。唉,他真是瞒的滴水不漏,用心良苦。"
青杭心疼的瞅著辛爱亲,默默在心里想着,辛夫人不是粗心大意之人,陶公子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打定主意要隐瞒,不让辛夫人感觉到半点欺凌,真是用心至深,情深义重。
辛爱亲眼眶泛红:"我当时一边照顾他,一边想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是一个小风寒,何以病重至此呢?后来大夫来看诊,才说是郁结隐忍压抑过深,病疾沉疴,一旦发作,便无力回天。那时,陶家亲族在病榻前内疚痛哭,痛心疾首道不该步步进逼,逼得过狠,逼出人命来……我这才有如五雷轰顶般恍然大悟,这十年来他竟然瞒了我这些事,他竟然把我保护得这么好。若我早知道这些破事,便是看遍城中大夫,吃遍世上草药,也要想尽办法生出一个子嗣来,不让他一人扛着这么大的重担…"
青杭心口发酸,轻声安慰:"这便是为何他要瞒着你,以免你生出这样的心思,日日在生育之事上备受煎熬。"
辛爱亲说到此已泣不成声:"我那时哭着问他,为什么都不让她知晓这些事?他笑着说,与其两个人受苦,不如他一个人承受便好。"
危墨静悄悄地走到辛爱亲身边,不发一语地将她搂在自己怀中。
青杭轻叹,"有一个人豁出性命对你如此,此生夫复何求?"
瞧着危墨暖心的手臂包裹住辛爱亲,她又想着应该来安慰一下辛夫人,温言道,"阿姊,陶公子的死绝对不是你的错,你可千万别自责过深!"
谁知,辛爱亲潇洒地抹去眼泪:"你是在说笑,这哪能是我的错?是那些陶家长辈们十年来不依不挠死命逼生的错。况且,老天爷要收走他的命,又有谁能挽得住?"
青杭没有意料到辛爱亲会如此想的开,激赏道:"阿姊心思真是通透,我好生佩服你!"
她又悄悄瞥了危墨一眼,有点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最后还是硬著头皮道,"陶公子对你如此情深义重,难怪妳没有中了危公子的美男计。"
"忘不了陶羲是一回事,十年的深厚情意哪能这么容易抛开呢?可谁说一定得忘了一个故人,才能再喜欢上另一个人呢?"
青杭的好奇心越来越重,问道:"那究竟为何妳那时候对危公子无意呢?"
"那是因为,我后来搬出陶府,也把陶羲留给我的古玩书画也都带走,做起古董生意,一个人自给自足,过的相当自由自在。十年的情深已经让我尝尽男女之爱,我明白被一个男子捧在手心上是多么欢乐和愉悦,此生了无遗憾。妳说,我为何还需要一个男子在身侧呢?万一他远不如陶羲,那我不是得时时刻刻活在比较的痛苦之中?"
这时危墨终于开金口了。
他的声音如其人斯文:"当时,无论我使出什么浑身解数,她一点都没有动心,当真半点都没有。我当时就纳闷了,从没有一个寡妇能逃过我的手掌心,为何她能如此心如止水呢?想破头不如问个清楚,那一日,我直截了当的问她为何。我记得一清二楚,那会爱亲是这么答道,我现在过得好的很,亡夫留给我十年美好的回忆,还留给我一笔财产,我一个人逍遥痛快,干嘛要还要找个男子来折腾自己呢?"
听到危墨亲口道出"没有一个寡妇能逃过我的手掌心"时,青杭总算肯相信眼前的白净男子真的曾经是个骗财骗心不骗身的骗子了。
辛爱亲启唇灿笑:"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吗?似陶羲这般好的男子世上少有,由奢入俭难哪,曾经沧海难为水,就算偶尔孤单,我也不能为了排解寂寞勉强去和一个男子凑合啊!"
青杭简直要跳起来了,点头如捣蒜:"阿姊说的真好,谁说女子一定要依傍男子生活,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呀!"
然后她又偏头想了一下,道:"咦,不对呀,既然你打定主意一个人,为何后来又和危公子在一起呢?"
辛爱亲斜弌了一眼危墨,后者自动自发的补足这段往事。
"那时,我大受打击,心里头忿忿地想,怎么有女子能不为我倾倒?我不服输的劲头上来,对爱亲越发热络呵护,谁知,她更不领情了,差点要辇我走。我又问她为什么还是没有看上我,她冷冷地回我一句我见识过十年刻骨铭心,假的一眼便能看穿。我那时简直是要疯了,一心一意就想赢得她的芳心,都忘了当初的来意是要骗走她的钱财。"
青杭噗哧一笑:"这做骗子的反被套进去,当真是奇闻哪!"
辛爱亲闻言哈哈大笑,而后轻靠在危墨臂膀上,就着他的身驱,仰头望着这个改头换面的男子。
危墨薄面微红,道:"后来我舍弃了我那些花俏招数,甜言蜜语也不挂在嘴上了,努力揣摩什么是真心,可是,我发现我好像一点都不懂。于是,我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就只是跟在她身边,帮她整理书画,帮她扛重,帮她招呼客人…
危墨顿了顿,嗓音略微低了几分:"当她半夜想起陶羲我为她拭泪,她望着别人的稚儿时发征我赶紧拉她离开,在街上偶遇陶家人又要迁怒她时帮她挡着拦著。就这样,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一样了,她总算是能把我妥妥帖帖的放入眼底。"
青杭打趣道:"危公子这叫做洗尽铅华,反璞归真,由奢入俭,真不容易哪。"
辛爱亲笑着瞪了青杭一眼,危墨的脸色又更红,活似夕阳天边的一团红云。
"那后来呢?你们就这样在一起啦?阿姊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