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搂紧他脖颈,而他似乎也看出什么,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了那些人一眼,未置一语,她耳根瞬间就清净了。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处农家,他把她交给一个农妇,请她帮忙上药,又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农妇不敢收留她,怕她这张脸引来祸端。
兵荒马乱的边关小城,人如草芥,光活着就已经耗尽全部的力气,哪里还能帮衬旁人?她不怪别人。
那天晚上,她独自一人抱膝坐在篝火旁,他在不远的地方来回踱步,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淡淡一笑,说:“以后跟着我,好不好?”
他并不算一个温柔的人,甚至称得上冷厉,杀人时狠辣果决,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气场沉肃又威严,他的部下都很怕他。
可当他放低了声同她说话时,声音却意外的轻,就像玉门关外难得闯进来的一缕春风,轻拂心上,霎时万物复苏,冰雪消融。
她心头微微一动,鬼使神差地点了个头。
从此将军身边就多了一个女扮男装的近侍。
她把脸涂得黑黑的,穿男人的衣服,绑男人的发髻,与他同吃同住,夜里他睡地铺,给她睡床,两人之间始终隔着半丈以上的距离。
一年来,她陪他枕戈寝甲,见过肝髓流野,闯过枪林弹雨,曾被夜袭的冷箭吓到彻夜难眠,也曾亲手为将士马革裹尸。
自那晚农庄之后,她再也没见他笑过。
最后一仗很难打,敌方是一名战无不胜的老将,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亲自将她送到三百里外受过他恩惠的故人庄上,看着她眼眶泛红的样子,第一次伸出手来,亲近地抚了抚她的脸颊,半点没提战场凶险,只是难得松了下嘴角,笑道:“来日回京,带你去买金钗锦裙。”
说罢,幽幽叹了口气:“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跟着我日日灰头土脸的。”
她听得鼻头一酸,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在军中她从不开口说话,连脸都不敢洗得多干净,衣裳也一直脏兮兮的,她其实很爱美,只是害怕,当日就是因为这张脸被蛮夷掳走,以至于旁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哪怕一刻,都会让她心惊胆战,那种耻辱的日子,她不想再过第二遍。
他转身要走,她跟上他的背影上前一步,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将……将军……”
他微诧地转过头来,在她掌心里看到一枚绣得工工整整的平安符。
“给我的?”他笑问。
她点点头,面颊泛出淡淡的绯红。
他忽然一笑,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一年来,头一回听你开口说话,很好听。”
她抿抿唇,在军中不说话也挺好的,人人都当她是个小哑巴,便更容易忽略她,她的嗓音有女子天生的细腻柔软,与她蓬头垢面的男子装扮极不相符,不说话可以保护自己,也不会给他惹麻烦。
滚烫指尖从她掌心擦过,她收回手,心中微微一悸,说不上什么感觉,心底的血潮悄然翻涌而上。
他将那枚平安符握在掌心,沉吟良久,问道:“我……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他顿了顿,还当她处处防备,“不想说也没关系——”
“小痴,”她听到自己说,怕他不解,又解释了一句:“小痴大黠君无笑,买断秋光不用钱。”
他慢慢弯起唇,轻轻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颔首说记住了,“北境无春秋,来日回京,必带你买断春色秋光。”
……
沈嫣握紧手中的金蝉,回想起梦中边关大捷,他如期而至,带她一道回京,这是将军回京之后给她的信物。
送她金簪的那日,他便说了那一番话——
“赠尔金蝉,盼过往晦暗烟消云散,苦海回身,此后灿烂无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