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印只得强收了出头的心,兀自气得额角突突。
热雾升腾中,听得茶桌旁的裴和渊答了关瑶的话:“我若住姑娘那宅子,便又多承了姑娘一份情,恐怕这回以肉相偿都不足,必得与你签那卖身名契,才能抵恩罢?”
“三郎太客气了,签什么卖身契啊,其实婚帖就好了……”关瑶难得扭捏。
裴和渊似笑非笑地掀眼看她。
这一笑,直让关瑶心尖都栩栩然。
矜持,收敛。
她是识礼的闺秀。
见得匀杯里的茶水所剩无几,关瑶目中霎时亮起,想着翻了两页的茶经这便能派上用场了!
她探眼看了看瓷盒中的茶叶,信心满满地笑道:“三郎喝的可是罗岕?这茶我也常喝,很是甘鲜,闻起来又芝芬浮荡,怪道被称为茶中上品……”
便在关瑶侃侃而谈时,却听一道淡如水的声音纠正道:“这是松萝。”
“啊?”关瑶的笑意僵了三分。
裴和渊靠在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须臾,关瑶重振旗鼓,再接再厉地看向汨汨烧着的泥炉:“是用的山泉水么?听说这泉水最是质清……”
裴和渊道:“里头是天泉水。”
笑意再减,关瑶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
过了两息,她试探地指了指桌上:“这套建窑的茶具刻工精美……”
这回,裴和渊没有说话了,倒是叶印小声搭了句:“其实……这是景窑的。”
太惨了,没一样是对的。
大抵厚颜之人的出丑露乖格外惹人同情,说完后头那话,叶印蓦地便对关瑶方才试图拐他们郎君当外室的无礼多了几分宽容。
他将头埋低了些,开始眼观鼻鼻观心,默念起在绥林寺里学来的清心诀。
雅间一时陷入沉寂,关瑶脸上仅剩的那点子笑意彻底凝固住。
卖弄闻识失败,关瑶偷偷瞄了眼裴和渊,见他笑望自己,目带谑意。不由有些懊丧,可改献起殷勤来。
“我,我给三郎泡茶吧!我……”
关瑶盯着一应茶具,想着裴和渊方才的步骤。从取茶到注水,她倒是做得有模有样,只在要去揭盖撇沫时,才将碰到茶碗便“嘶”了一声,迅速收回了手。
“呀!小姐没事吧?”随着来的湘眉当即上前,抽了帕子正想替关瑶处理,却见自家小姐已将手往前探去。
“三郎你看,人家受伤了……”
一双细腕子伸到裴和渊眼前,两掌平摊,十根手指头嫩生生地,好几处的指腹都现了红痕。
姑娘家可怜巴巴地盯着他,两眼噙着水雾,目中光华涟涟。
那茶碗是轻瓷质地,碗壁偏薄,她头回侍茶不知分寸,拿那细皮嫩肉的指头去碰,自然容易烫伤。
可多大个人了,再是娇滴滴的姑娘家,烫到流眼泪,也是够矫作的。
这样矫作,无非是想讨些个怜惜,奈何郎心如铁。
倒也不能说全然无动于衷,适才听关瑶痛呼时,裴和渊的心间倒是莫名微缩了下,可见得她两眼泪水盈盈直晃时,涌上胸臆的,却是突如其来的阵阵烦躁。
裴和渊坐直了身,面无表情地问了声:“很痛?”
听他关怀,关瑶喜形于色,立时娇声娇气道:“像被刀割火燎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