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放的追根究底完全在许垂露意料之外,相较于水涟的异常,之前那段提问究竟有什么可在意的?
可她既然都问到这里——
“我曾听水涟提过,从前,宗主身边不乏追求者,只是你认为他们皆是别有所图,所以不曾理会。”许垂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八卦,“那么,你当真觉得这些人对你只有利益之想,没有半点真意?”
萧放刀眯起了眼:“你有何高见?”
“我认为他们固然抱有私心,但亦是被你吸引才会上门求娶的。”她笃定道,“抛开武功、权势、门第,人对人最初的印象是由眼睛所见的这副皮相决定的,宗主见过这么多人,他们在不清楚你是谁时定会投以歆羡的目光,宗主就算不认为自己能倾倒众生,也不该视自己为貌丑之人。”
萧放刀没有说话。
许垂露继续道:“宗主已是我生平罕见的美人,若连你都这样看待自己,旁人该如何自处?我欣赏心折的特质并未得到其主的喜爱珍视,令我既感惊讶,又觉失望。”
“你是因为我未说出你想要的答案而生气。”萧放刀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何必问我。”
“我——我闲得慌。”许垂露握拳咬牙,“你究竟对自己有何不满?索性直接说出来让我知道。”
说不定现在改还来得及!
萧放刀沉吟片刻,抬袖斟了一碗清水,涟漪稍平后,宽大的碗口可隐约映照出两人的面孔。
“美丑是相对之说,无美则无丑,无丑则无美,是么?”
“不错。”
“我当然明白世人眼中的妍媸有定是什么意思。千万张皮囊,被人挑选出来的‘赏心悦目’者便成了旁人追逐的典范,这是权术的游戏、强者的乐趣,今日他们会因我美而慕我,来日亦会因我丑而杀我,障目之叶,我不会令它置于我眼前。”萧放刀目光幽邃,眼底映着水中波光,“曾有人为窥得真正的‘相’而自剜双目,我所做的也差不离。”
她并不是天生有缺,而是主动放弃了这种“能力”。她不见旁人皆可见,才能见旁人不可见。
“我是个武人。”她闭上眼,抬手抚上自己的眉骨,“身材臃肿者,其弱点多半在速度,身材消瘦者,其弱点大都在力量,男人、女人、老人、少年,皆有各自的长短优劣,若我多想一分美丑,便少一分判断,多一分危险。有一位生人站在我眼前,我先想他是否可以杀我,再想我是否有能力杀他——他心脏之位正不正,他的肋骨硬不硬,他的眼睛能否看见我的剑势,他的鼻翼是因花香而翕动还是因运气而收敛……这才是我所见之物。”
许垂露愕然无言。
她知道萧放刀没有说错,与人交手时任何犹豫都会成为致命的关窍,可她时时刻刻皆是如此吗?
“你对亲近之人,或是不会武功的人,也会这样想么?”
“如风符水涟,他们既然得我信任,便是被我认可,我自然不会嫌恶。我并非不欣赏他们的容貌,而是……他们太模糊了。”萧放刀盯着茶碗道:“我见我自己与他们都像水中之影,是花,是月,文人盛赞菊之淡雅,竹之气节,可他们当真分得清每一朵菊、每一根竹么?它们再美丽,也不过是死物。”
许垂露怔住。
“你们是活人,岂能与之相比?”
萧放刀抬起头:“是么?但我见到你之后,觉得你才像活人。”
她心鼓骤震。
萧放刀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感觉到自己与他们的不同了?
“你明明说我是妖怪。”
“是,如果‘我们’皆是人,那你一定是妖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