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缈依旧低头调着?耳机,沉默了一会儿?,绕开这个话题,重复地问了遍:“你刚才说你见过陈斜妈妈?”
“是啊。不仅他妈妈,他爸爸我当年还蛮熟呢。不过都好多年了,那会儿?陈老爷子的中医馆还没开到市里,你奶奶带我去他家?里看病见到的,现在想?想?,陈斜和他爸妈长得还真是像啊,尤其是和他妈,刻了起码半个模子吧。”何建邦说着?,突然轻声地叹了口气?,“就是造化弄人,挺好的一家?子,没的没了,散的散了。”
何缈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心头慢半拍地猛跳了下,下意识问:“没了?散了?”
何建邦慢慢道:“也是很早的事情了,比你妈妈出事还要早一些。陈启耀,也就是陈斜的爸爸,是我们那一带挺说得上来名儿?的知?识分子,后?来不知?怎么着?就进了传销,好像和陈斜妈妈有关?……过太多年了,中间又发生这么多事,具体什么原因爸爸也记不太清了……案子了结前,陈启耀好像是坠楼了吧,后?来陈斜妈妈精神状态不好,没多久就离家?了,听你奶奶说,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小斜也是个可怜孩子,能长得这么好,陈老爷子这么多年不容易——怎么了闺女?耳机线掉下去了。”
他说了大半,没听见副驾的闺女有半点反应,一侧头,就见这孩子怔愣着?。
何缈确实有片刻的恍惚,她俯身把耳机线抓了起来,然后?空茫地看了会儿?前面?的挡风玻璃。
手则下意识去摸手机,等她回神的时候,已经翻出了和陈斜的对话框。
她没发消息。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身子一侧,额头抵在了车窗上,看着?窗外夜幕下不
断倒退的城市灯火。
“爸爸。”她倏然唤了一声。
何建邦应了声:“诶。”
“你想?妈妈吗?”
何建邦发出一声轻叹。
何缈说:“我好想?妈妈。”
何建邦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在她后?脑勺上揉了一把,安抚完又收了回去。
他侧脸坚毅,却?透着?浓郁的哀愁与沉默。
何缈倾身过去,双手虚抱着?他一只胳膊,怕自?己妨碍他开车。何建邦则轻轻拍了拍闺女的胳膊。
何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发散着?思维,缓缓才说:“其实妈妈出事后?,我有段时间很怨你。怨你怎么那么快就走出来了,怨你和人聊生意的时候怎么就能谈笑风生,怨你整天温温吞吞一副笑相,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后?来我想?明白?了,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揣的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展于人前的却?是一番剔透玲珑意。”
何建邦没说话。
他觉得闺女这番思虑来得有点莫名,似乎在借此抒发另一种突如其来的顿悟。
继而又听她问:“爸爸,你这样会不会累?”
这么多年,何建邦极少和女儿?谈心,他这个当爹的和闺女之间似乎总是隔着?一道深深的沟壑。他的笑相做派在家?里和在生意场上一样行得通,打一套话术太极,可以略过太多对往事的深究。
只要你不说,我不提,我们就能轻松上路。
何缈曾经一度以为,何建邦就是那个把过去丢在时间里只管自?己解甲上阵的人。随着?她慢慢长大,能多面?地看待这个世界时,她发现爸爸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会突然长久地发呆,会莫名其妙无声地流泪,会无故叹气?,会失落摇头……
前一秒还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黯然神伤地看旧照片,下一秒接起合作方的电话就能眉欢眼笑地聊利润百分点。
其实很累的吧?
常笑着?的那个人并不是没有悲、没有苦,他们只是善于充当一份关?系里的强者,让人觉得,他们永远那么强大,永远铜墙铁壁,能抵御一切苦难,笑看生活。
何建邦说:“不累,怎么会累呢?”
说这话时,她这位习惯阻风挡雨的亲爹又是笑着?的。
何缈没有拆
穿大人的谎言,只是抱着?他胳膊的手,拢紧了些。
当爹的,想?不通女儿?的思维是怎么从听他说陈斜家?里的事而跳脱到自?家?事情上的,只当她青春期多愁善感。
其实,何缈不过是由人及己。
就在刚才,她听完何建邦讲的陈斜家?里那点细枝末节的事,她觉得陈斜和她爸爸某种程度上属于一类人,人前总是一副笑相,不过她爸爸的笑是被岁月磨砺后?的圆滑和温和,陈斜的笑却?带着?少年人不具掩饰的嚣张和轻狂。
可未见得,这个人笑了,就代表他拥有百分百的幸福和快乐。
思绪就这么飘着?,手机不知?不觉又被自?己点进了和陈斜的对话框。
何缈这才发现,他的头像是《海贼王》里的男主角路飞。
还是张超大脸,咧着?嘴笑出一口大白?牙。,